“如果你真想与我划清界限，不如一次性把话全都讲明白，只要让我对你彻底失去兴趣，你就不必担惊受怕了……”岳凌楼再次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举到半空问道，“这些到底是怎么弄的？”
墨莘两只手臂内侧，都残留着触目惊心的伤痕。不是几道，而是几十道，有新有旧，有深有浅。那是自残留下的，他曾不止一次地尝试自杀，这就是他不脱衣的原因。这些伤痕就是他置身地狱的证明。
“你不说我就去问老爹了，反正他一定会告诉我……”
岳凌楼知道他最怕什么，所以每次都能精准无误地直刺要害。
“不要告诉宗主！”墨莘的慌乱肉眼可见，可怜可悲的眼神无从掩饰。所有强韧的盔甲都被卸掉，他变成一头任岳凌楼宰割的羔羊。
岳凌楼知道自己不费吹灰之力就又赢了，轻轻松开他的手，用含笑的目光温柔地望着他，没有说话，是在给他自己开口的机会。
“这是我……”墨莘低下头，紧紧扼住手腕，在微弱的战栗中，非常痛苦地说，“信仰不诚的罪证，也是我……摆脱不掉的邪念。”
十年前，余粮想带青焕和墨莘一起逃离青黎城，但墨莘却选择告密，出卖了余粮和青焕。后来余粮成功逃脱，而青焕却被抓回城中。为了以儆效尤，惩罚是必不可免的。按照教规，这种被恶灵附体而导致神志异常、背叛宗教的人，通常都要接受驱魔仪式。而墨莘作为曾经与青焕有着亲缘关系的人，被靳千林指名第一个行使惩戒。
所谓驱魔，就是要用青黎正道，将潜伏在叛徒体内的邪灵祛除，令信徒全身充盈青黎的圣灵精元，从而重新唤回信徒对青黎的忠诚。
这个仪式的过程墨莘并未详细讲述，但是岳凌楼从他支离破碎的残言片语中，不难推测出一点眉目。岳凌楼没有追问，因为墨莘光是用局限的文字粗略勾勒出当年之事，就已经明显变得狂乱失常了。
“他不是我弟弟，是被恶灵附体才会想逃……”墨莘紧紧抱住头部，浑身瑟瑟地哆嗦着，犹如念咒般急促而絮絮不止，“为他举行了驱魔仪式，用精元祛除他体内的恶灵……由我开始，我不是折磨他，我是在驱赶恶灵……但我无法完成，后来其他人帮忙……可是恶灵还是不去，他死了，尸体由我处置。我剖开他的胸膛，被恶灵吞噬的心脏是黑色的……他不是青焕，他是魔鬼……是魔鬼杀死了青焕……”
从前岳凌楼只知道，杀人的原因通常有三类：情杀、仇杀和财杀，但现在他明白还有另外一种——那就是单纯的疯子。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只是因为疯狂而杀人。在青黎城中，到处都是这样的疯子。
而将这些疯狂行径归结于天理正道的，则是青黎教义，是靳千林赐予他们的信仰。这群狂信之徒，疯狂而不自知，滥杀而不悔悟。他们在封闭的教派中自圆其说，以排除一切非信徒，来确保这种狂信。
岳凌楼凝视墨莘惊恐慌乱的眼神，第一次看到比自己更加可怜的人。浑身颤抖的墨莘蜷缩成一团，口中喃喃不断地溢出破碎混乱的音节：“我为什么痛苦？难道是对宗主不忠吗？……我每天必须不断向神祈祷，说服自己服从宗主……我不可以怀疑宗主，怀疑信仰……”
原来他是为了驱除心中的罪恶才开始自残。他的信仰在青焕死后就早已动摇了，但是他无法容忍动摇的自己。因为一旦信仰崩溃，他恪守的正义也将毁灭。他将活不下去。
他之所以能保持清白之身，身为近侍，靳千林却从不带他修行，正是因为青焕之死带来的影响。其实靳千林早已察觉到他的动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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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圣水就是一种类似花狱火的药物，但是更低级一些。这样靳千林就有理由杀耿原修了——因为他想获取更高级、纯粹的花狱火。
而他可能有求于自己的“那件事”，岳凌楼也已经猜到了。
如果真是为了“那件事”，一旦他发现岳凌楼已经知道真相，就肯定会开口。而在他开口前，岳凌楼必须离开，不然就走不掉了。
就在当天，离开的墨莘的房间后，岳凌楼立即去向靳千林辞行。
墨莘依旧蜷缩在床上痛苦发抖，懦弱而虔诚地祈求神灵原谅自己心中的质疑。岳凌楼以为靳千林对昨晚发生的事情肯定一无所知，但他还是低估了靳千林。当他开口说要出城时，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靳千林放下水烟筒，吐出一口浓烟后，抬头问道：“你查出来了吗？”
岳凌楼预感到强烈的不祥，谨慎地回答道：“我放弃了。”
靳千林突然敲了一下水烟筒，神色严厉地说：“你喂墨莘服下花狱火，还以为能走得掉吗？”早就埋伏在外的几名侍从，听到响声后，立即拔出武器冲进房间，凶神恶煞地将岳凌楼包围起来。
听他说出花狱火这三个字，岳凌楼就知道他不可能放自己回去了。幸好岳凌楼并非空手而来，早已做好准备，从容地拔出佩剑，向靳千林问罪：“所以果然是你派的刺客？你想取他代之？那还假装让我查什么？自证什么清白？”这段时间他完全被靳千林戏耍于掌中。
“这已经不重要了，”靳千林不置可否，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告诉我他得到花狱火的途径，他死不死都行。我要的不是他的命，而是打破他独霸花狱火的特权，从中分到一点好处。这对你并无损害，我待你亦不薄于他，你肯归顺我吗？”
“让我出城。”岳凌楼瞪向靳千林，依旧冷厉而坚定。
“那把花狱火留下。”靳千林也失去了耐心。
“花狱火本就所剩无几，如果留给你，我还怎么回杭州？”
“那就不回去了，留下来安排我与耿原修的上线见一面。”这才是靳千林的真正目的，也是他有求于岳凌楼的“那件事”，一旦开口，就不可能再给岳凌楼拒绝的余地，他会不择手段地达成所愿。
“拿下他。”见岳凌楼无动于衷，靳千林只能来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