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故事，在传教时讲过几百遍了？”岳凌楼听完后嗤之以鼻。他参加过青黎教的登天仪式，知道在法会上有信徒发言的环节，每个人都能激情澎湃地讲出一点在神子庇佑下重获新生的感人故事。贞槐安的这段往事，也与那些大同小异，所以他当然只做笑谈来听。
然而，只有岳凌楼知道，自己内心并非真就固若金汤。
与当初参加登天仪式时、对所有故事全都一字不信时相比，他对贞槐安刚才的讲述，至少已有半分相信了。如若不然，靳千林怎么会宠爱这样一张脸呢？他又怎么会被所有人盛赞拥有绝世姿色呢？
贞槐安又把搁在桌上的茶杯推过去，说：“喝下就知道真假了。你只能看到我世俗的模样，而信徒看到的却是我仙境的形貌……”
岳凌楼凝视他，依然摇头拒绝了。忽然记起靳千林说过的话，圣水能令人看到真实的自己，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原来圣水的作用就是令人产生幻觉，甚至共饮之人还能产生“共同幻觉”。在每个人都能看到相同幻觉的闭塞环境中，就算是幻觉，也被当做真相看待了……
想通这点后，岳凌楼深刻意识到，这地方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
难怪青黎城不许非信徒进入，因为非信徒会破坏他们的共同幻觉。就像破例入城的岳凌楼，在所有人都拿贞槐安当仙人的环境下，只有他能看到丑陋的疤痕，那靳千林建立的城邦，就有崩塌的危机。
在这里，他们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人。残疾人以为自己并未残疾，重病者以为自己身体健康。禾谷奶奶死亡看到的仙境也是幻觉罢了。每个人都欺骗着自己，大家也互相欺骗着彼此——不对，他们甚至没有意识到这是欺骗——是圣水营造的幻觉，欺骗了所有的青黎信徒。
岳凌楼的目光落回杯中浅红色的□□上，突然产生一种猜测。
他好像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
然而贞槐安却突然将茶杯移开了，在岳凌楼抬眸时，与他四目相对，问道：“那你不怕吗？……”左脸狰狞的伤疤被光照亮，每个丑陋的细节都清晰地呈现在岳凌楼眼前，仿佛噩梦中恶鬼凶恶的瞪视。
“我不怕。”然而岳凌楼站起来，主动向他亲去，表示自己已经同意了。既然贞槐安交了底，这段有趣的故事值得换来一夜相伴了。
贞槐安把岳凌楼抱到床上，正在脱衣时，岳凌楼看出他的打算，有点怕吃亏似的，似笑非笑地问道：“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让你来？”是贞槐安自己说的，他们都是想尽办法取悦别人的那一方。
“我能让你长点见识……”贞槐安当仁不让，牵着岳凌楼的手，让他抚摸自己。岳凌楼摸到后，蓦然抬头，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仿佛在问：“你这是什么东西？”贞槐安颇有几分得意地说：“嵌了玉珠，一共四颗，我保证是你这辈子最难忘的体验——是不是该由我来？”
岳凌楼把脸转开，笑了起来，暗自感慨这次真是输得无言以对。
“谁给你做的？”岳凌楼好奇地问。这门堪称是奇技工巧的手艺可不多见，青黎城这荒僻粗鄙的弹丸之地，还能藏有这种高人？
贞槐安道：“宦仙韵做的，以前青焕半割也是她做的……察觉到老爹对我有所疏远后，我就果断做了这件事，在他彻底抛弃我之前，由我彻底拒绝他。”之所以这样就能彻底拒绝，是因为对于有着某种癖好的靳千林来说，四颗玉珠太磨嘴了。针对性极强，污辱性极大。
“他气坏了吧？”岳凌楼想到靳千林的样子，忍不住又笑起来。
“到现在还没原谅我。”贞槐安隐忍笑意，却比岳凌楼还开心。
他这恶毒刁钻的性子，倒是很对岳凌楼的胃口，和他在一起比靳千林开心多了，不过这份开心还得多亏靳千林牺牲自己做了笑柄。
开心是开心，不过正事不能忘。虽然墨莘说贞槐安作为祭司，不可能离开青黎城，但岳凌楼必须亲眼验证才能相信。衣服脱掉后，他身上果然布满蝴蝶的痕迹，但位置却与刺客不同，果然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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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之夜冷清的天空中，只有零零碎碎的几颗星辰在发光。从山林中刮来的夜风用力摇晃着院中的树枝，将一丛丛落在窗牗上的影子变成好似阴鬼般的怪物，在拼命拍打着木棂，发出狂躁的叫喊声，想要闯进来吃人。不知道靳千林那边是什么光景，岳凌楼转头看了身旁的贞槐安一眼，他正抽着水烟——就连这习惯都跟靳千林是一样的。
察觉到岳凌楼在看自己，贞槐安没有抬头，却发话道：“你确实是个让人爱不释手的人间尤物，难怪老爹喜欢你……可明明看上去是个锦衣玉食、凡事都遂心顺意的人，又觉得你好像过得并不好，仿佛心中郁积着很多痛苦，无法纾缓排解……”
“你懂什么。”岳凌楼又鄙夷又冷漠地打断他的话。
“我本来就不懂，只是随便说说，你也随便听听……”贞槐安吐了口烟，说，“人能感受到的喜悦是有上限的，但痛苦却没有底限，所以天只有九重，而地狱却有十八层……人的想象力也是有限的，没有真正经历过你的遭遇，就无法真正理解你的苦处……”
贞槐安看似有点恍惚了，但他在黑暗中仔细观察着岳凌楼。
“不过我可以与你分享个体会，疼痛就是弱点离开身体的过程，越痛就越会变强，不痛就会积弱，等死……这样想来，就能释怀无畏了。”他拿烟筒轻轻捅了岳凌楼一下，等岳凌楼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后，才又问道，“如果能选，你想要不痛，还是要恒久持弱？”
答案他俩都是心知肚明的，所以不用岳凌楼回答，贞槐安又接着说：“既然是自己选的，那就只能忍下来……可这样有个坏处，虽然身体没有不适，内心却饱受煎熬和折磨，常常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因此陷入深切的恐惧……最难的不是别人不懂你，而是连你自己都不懂自己……”
就在岳凌楼以为他是胡言乱语，连搭理都懒得搭理时，他却突然转到一句关键的话：“老爹可以救你，你入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