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的红雾喷散出来，又将靳千林的面孔隐没了。他埋首吸烟，剧烈起伏的胸腔牵动着整个上身都簸动起来，总算是不再说话了。
“你懂得很多大道理，讲起来头头是道，但却知白守黑，甘愿当个弄虚作假玩弄别人的老痞子，还谈何教义？”不想被那大团大团的红雾喷到脸上，岳凌楼懒洋洋地滚到床角去了，振振有词地反驳道。
“你越来越放肆了，从前明明还会恭维我的。”靳千林一把抓住岳凌楼的脚踝，用力把他扯回到身边，拿要问罪的眼神瞪着他。
“是被你烦透了，懒得奉陪了……”岳凌楼索性坐起来，直接穿衣服打算走人，“我当只是一次才答应的，谁知现在留一天就被缠一天，怎么没个完？……你再这么废话连篇，我就不来见你了……”
“这恩宠多的是人想要。”靳千林对他弯腰穿鞋的背影说。
“我不稀罕，留着去跟你的信徒慢慢分享吧。”说这句话时，岳凌楼正好绕过屏风，从墨莘身旁擦过，故意把信徒二字加重了几分。
“谁惹你了，你拿我出气？……”听见岳凌楼出门了，靳千林高声向外喊去，“我答应让你横着走，谁敢挡你的路，说出来我给你报仇……”只可惜这句话岳凌楼已经听不见了，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外。
#
岳凌楼住在府院角落位置有些偏僻的地方，后窗对着灰黑的墙垣，看不到任何景致，前窗倒是挨着走廊，可以望见走廊后栽种的几颗枇杷树。山中无灰尘，多骤雨，哪怕无人照顾，每片叶子也都被冲洗得绿莹莹的，格外生机盎然。眼下正是结果的时节，黄橙橙的枇杷缀满枝头，不过个头不大，看着就有点泛酸，所以无人采摘，倒是吸引了很多鸟雀飞来啄食，整天在枝头上唧唧喳喳地吵闹，叫个不停。
忽然一只胆大的山雀停在窗棂上东张西望，每次鸣啭时，喉咙上浅黄色的羽毛都微微张开，看上去娇憨可爱。岳凌楼闲来无事，正不知该如何打发时间，就索性盯着它瞧。谁知一阵脚步声响起，把他唯一的乐子都惊飞了，他心怀怨尤地抬眸望去，不料来人竟是贞槐安。
“你来干什么？”视线对上后，岳凌楼先开的口，语气并不友善。脑海中迸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贞槐安不会是来赶我走的吧？
“你入城也有几天了，到底查出什么没有？”贞槐安直接推门进房，坐在离岳凌楼最近的一张藤椅上，态度不算客气，但言辞却是善意的，“要是已有结果，我可以派人送你出城；要是遇到难处，我也可以为你分担。你这样不吭不响的，我摸不透你到底是什么主意。”
“要是被你摸透了，我哪还查得出真相？”岳凌楼只冷淡地瞥了他一眼，就又抬头看鸟去了。
“你是不是在跟老爹闹脾气？”
没想到连这点芝麻小事都传到他耳中了，岳凌楼回眸望来，终于有了几分兴致，问道：“怎么，他让你来的？”
“那倒没有。”贞槐安道，“只是好奇你为何不去见他了。”
于是岳凌楼就把靳千林那天的话大致复述了一遍，倒不是真的有何不满，只当一件趣事，讲来大家开心一下。
贞槐安听后果然放声大笑起来，说：“他就是喜欢给人讲道理。因为他老，所以倚老卖老，而且又无子无嗣的，只能讲给我们听，不然他为什么叫老爹呢，就是又老又欠当爹……你拣爱听的听，不爱听的就当耳旁风，权当陪他打发时间便是了。”
“你倒很有心得体会……”
贞槐安把岳凌楼的讽刺当成称赞接受了，笑道：“毕竟我也曾经受宠过……”这句听上去应当有些落寞的话，却被他讲得稀松平常。岳凌楼怀疑他对靳千林是有感情的，但他却佯装出不以为然的样子。
其实岳凌楼不愿去见靳千林的真正原因，是担心被洗脑了。虽然靳千林从未直接劝诱，可却不止一次地蛊惑他尝试圣水，肯定是有心想要收他入教的。最令岳凌楼想来后怕的是，那天靳千林的所言所语是能深入人心的，他竟莫名其妙地听懂了几分。哪怕讲的并非青黎教义，可教宗不愧是教宗，说什么都有令人信服的魔力。岳凌楼不愿自己哪天不小心就被攻破了，不得不重筑心防，减少与靳千林见面。
但是，见过贞槐安的第二天，靳千林又召见他了。
#
与以往有些不同的是，岳凌楼由墨莘带去内室见靳千林时，看到五六名年轻女子站在外院的月门外。她们特意打扮过，口染丹红，面敷薄粉，令原本清新寡淡的面容显得有些艳丽。穿过这个月门后的花园，就是通往内室的廊道，大约再走百余步，就能见到靳千林了。
这里一直挺清幽，不常有人造访，岳凌楼已经来过好几次，今天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热闹的景象。女子们凑在一起小声交谈，眉眼中盛满喜悦之色，又暗含兴奋之情，格外期盼着什么。站在这种地方排队，肯定是为了面见靳千林，今天大概有什么法会之类的仪式吧。
来到内室后，绕过屏风，只见靳千林坐在罗汉床边，头戴金冠，身穿法衣，胡须也刚修剪过，精神奕奕的，比从前半敞着衣襟、懒洋洋地半卧抽烟时的模样判若两人，这会儿俨然已经变成正经宗主了。
他向岳凌楼望来，直截了当地问道：“贞槐安见过你了？”
岳凌楼猜就知道是为了这事，不由暗自腹诽，靳千林和贞槐安的关系真奇怪，明明都相当关注对方的动静，可却不当面交流，非要隔着自己这个外人来打探虚实。岳凌楼将这份不满潜藏在心，脸上露出和悦的笑容，说：“不用这么警惕，他说的都是你的好话。”虽然的确有些讥笑打趣的不孝不敬，但都怀着好意，绝非恶意中伤的言论。
“我从不怀疑他的忠心……”靳千林斟酌着话语。所以就算靳千林失宠之后，也照样稳坐祭司之位，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别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