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岳凌楼就开始着手调查近半年出入过青黎城的人员名单。所有记录都被保存在卷帙房中,有墨莘随行在侧,果然是去哪里都可以横行无阻。岳凌楼登门后,只道是要看记录,卷帙房的官役看了墨莘一眼,便立即将所有记录尽数取出,递交岳凌楼过目,而且还将两人请入凉爽清雅的内房,点燃驱避蚊虫的香薰,呈上精致可口茶点,饭点准时送饭,估测着时间主动来将餐盘取走,伺候得面面俱到。
岳凌楼翻阅记录,有事可做,时间在不知不觉间就匆匆流逝了。而墨莘无事可做,由始至终都束手站在一侧,一站就是大半天,而且当真是一动不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块木头。岳凌楼不得不佩服他的过人定力,就凭这份意志,做什么不能做出名堂?却偏偏误入邪教。
当岳凌楼把最后一本名单阖上后,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
“果然没有……”半年内出入青黎城的人员中并无任何可疑,那就该着手排查第二份名单了——那就是被驱逐和逃逸的。
岳凌楼交代后,官役看在墨莘的面子上,没有过问缘由,很快就把一份应当算是机密的名单,呈交到岳凌楼眼前。岳凌楼粗略翻阅了一下,发现果然与徐京元交给他的名单如出一辙,难怪贞槐安看到那封信后会脸色大变。除了名单之外,还有几份厚厚的青黎教信徒资料,详细记载了每人入城的时间和缘由,以及在城中的各种经历。对照叛教名单,查找信徒资料,就能了解更多这个人入教前后的事迹。
查找到余粮的页面后,岳凌楼开始阅读。他是十五年前十二岁入城的,目的是为弟弟求医——这点与禾谷十分相似。其实青黎城中不少人都是身体残疾,抑或罹患顽疾的病人,他们投入青黎教是希望宗主可以解救他们脱离苦海。不过,文卷中并未记载余粮的弟弟是谁。
岳凌楼抬头向墨莘问道:“余粮的弟弟是谁?”
如果这个弟弟还在城中,岳凌楼想要与他见一面。谁知墨莘却冷然答道:“青黎城中戒断人情,城中众生平等,无有差别,大家都是宗主的子民,彼此间不再有兄弟亲眷的关系,所以余粮没有弟弟。”
这明显是不想配合的意思,岳凌楼不由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说:“就算现在戒断人情了,那从前的弟弟呢?”
“他没有弟弟。”墨莘依旧一口咬定这个答案。
岳凌楼一来是被气到了,二来是看卷宗看累了,轻轻阖上名单,将目光投向墨莘。他正一脸傲然抱着胳膊,笔挺地伫立在墙边,见岳凌楼移眸望来,就立即把头转开了,连对视都不屑施舍。
“既然你是宗主的贴身保镖,那像昨天那种事……你应该见过不少吧?”岳凌楼柔声细语地向他问去,呼吸间有些只有他俩可以明白的情愫在暗中传递。墨莘喉咙哽动了一下,大概想起昨天的一些画面,凝滞的心情微泛波荡,但他不想让岳凌楼有机可趁,于是没有做声。
“你见过谁身上有这样的印记吗?”岳凌楼拿出客栈小二画下的示意图,上面标示着蝴蝶印迹的位置,他笃定地望向墨莘,以威胁的口吻逼问道,“你肯定知道点什么吧?既然老爹让你协助我,你就该尽心尽力,如果敢对我有所隐瞒,我是会去告状的……”
昨天靳千林事前事后都吸食水烟,而且还想要在岳凌楼手背烙印,想必都是他的日常习惯。如果刺客身上的蝴蝶印迹,都是在欢好前后被烙印上去的,那么刺客必定是个十分讨靳千林喜欢的爱宠。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墨莘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墨莘连看都没有仔细看,就冷漠地摇头说:“我不知道。”
“那你回答我,宗主最宠爱谁?”岳凌楼换了个法子继续追问。
这个不是秘密,墨莘终于开口了,说:“从前是贞槐安……”
果然跑不掉他。岳凌楼在心底冷笑,又问:“那现在呢?”
“贞槐安之后,确实有几个深受老爹宠爱的信徒……”墨莘像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神色黯然阴沉。岳凌楼等着他爆出这几个爱宠的大名,才好依次排查,谁知听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残酷真相。
“但是到现在还活着的,一个都不剩了……”
竟然都死了?岳凌楼心中蓦然罩上一团不祥的阴影。
这时,墨莘默默走到书架边,抽出一本记载着青黎教历年死亡者的卷宗,熟练地翻开来,随手指出几个名字给岳凌楼看。
他翻得太快,岳凌楼来不及看清,但每一页上留下的鲜红朱笔,那鲜血淋漓般的“亡殁”两字,依旧那么触目惊心,令人心生凉意。
“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岳凌楼不由压低声音。
“被打死的。”墨莘轻描淡写地说。
“犯了什么错?”
“什么错都有。”
岳凌楼拨开墨莘的手,把书页重新翻回去,仔细看上面留下的记载。那几个死者并非自然死亡,无一例外都被判了刑,而罪名不尽相同,有的是破戒,有的是叛教,还有偷窃和斗殴。有人犯的只是小罪行,可最后都死于狱中。死因有的是伤口恶化,有的是意外亡故。
一个两个倒也罢了,可所有人都死于非命,那蹊跷就大了。
“那为什么只有贞槐安没死呢?”岳凌楼别有用心地提问。依照墨莘所言,他也是靳千林的爱宠之一,可至今仍然活得神采焕发。
“因为他是祭司啊……”墨莘发出一声苦笑,“从来只有他判别人的罪,哪有人敢判他的罪呢?……”
岳凌楼好像听懂了,问道:“就是他给那些人定罪的?”
墨莘顿了顿,就算是个榆木脑袋,也知道岳凌楼在猜测什么。这事可大可小,不是他能轻易妄议的。略经思考后,墨莘才极其保守地回答:“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是依照教规定罪,而非个人爱憎。”
青黎教规在岳凌楼心中早就沦为笑谈了,他也不信贞槐安那个宵小之辈能做到公正严明、铁面无私。如果贞槐安想要那些人死,有的是办法拿教规当借口,打着锄奸护教的旗号,将那些人送去见阎罗。
“贞槐安一直都在城中吗?”岳凌楼忽然感到这个祭司的嫌疑也很大。刚才在名单上没看到,说不定是故意违例,没有记录上去。虽然从没见过他动武,但光是这份狠心和歹毒,也适合被派去当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