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大了……”才开始没多久，靳千林就在间隙时发问。
岳凌楼诚实地说了个数。他闻言不禁停下动作，抬眼望来，情不自禁地低声感慨道：“好小啊……”不过这句话的背面，似乎是感慨自己年纪大的意图更深一些，他随即又说，“站在我这年岁来看你，连年轻都算不上，就纯粹是小……”
“怎么了？让你有罪恶感了？”岳凌楼稍微直起上身问。
靳千林脸庞的胡须是他从前没有遇过的，擦蹭时有些陌生的感受，与以前的人不太相似，清晰地强调着他的特殊，令岳凌楼脑海中杂念滋生，有些放不空自己。
虽然贵为宗主，听上去极为崇高，也该更珍重自己的阶位，但靳千林倒不是伪君子，爽快而坦诚地说：“你要是清清白白的，那的确是有点……但已经都这样了，给我和给别人不都是一回事吗？”
“我哪样啊？”岳凌楼把脚趾在他侧腰上搔了搔。
“你这不学好的坏样子……”靳千林扼一把扼牢他的脚踝，止住那不安分的小动作，问道，“……我说错了吗？”
“那倒没有……”岳凌楼重新躺下去，将全身舒展开。窗外的树影轻柔摇曳，沙哑的低鸣声随凉爽的清风拂过耳边，送来丝丝寒意。他有些分不清热与凉，就像分不清好与坏、错与对，甚至分不清生与死。他与靳千林只见过两次面，却把自己腐烂的根柢都全然暴露了。
这岂止是坏样子，就像是一缕幽魂寄宿于行尸走肉中流离失所，已经都不是好好的人样了，可他却从未认真地在乎过……
“你为耿原修查刺客，就这么舍不得他死么？……”靳千林的话把他刚刚飘远的思绪，骤然拉回到最讨厌的事情上，而且还故意刺激他似的问，“原来他对你这么重要，难道你会心甘情愿地顺从他？”
“为何不会呢？”岳凌楼没想讲实话，随口敷衍着，却又带着一点报复心，专挑同样能刺激到靳千林的字眼讲，“我就是自愿的……既然能允准你，当然也能允准他，以及其他我所愿意的任何人……”
“这不一样，”终究是靳千林的修行比较高，不但情绪未受影响，还把岳凌楼看透了，“你肯定没说实话，至少把从迫不得已，到明知故犯的过程省略了。”他在一声惋惜的轻叹中，开始直奔主题了，“大概现在我们彼此尚不了解，不值得你讲实话吧……”
“我不喜欢跟你讲话，你要上就上，不要废话连篇。”
岳凌楼早就不耐烦了，尤其讨厌听他提起耿原修的种种。靳千林不顾他的急躁，依旧动作徐缓，笑说：“我会温柔一点。”
岳凌楼嫌弃地说：“我没那么弱不经事，你可以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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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持续了小半个时辰。靳千林没让自己吃过亏，岳凌楼也没捡到多少便宜。反正作为留在青黎城的代价，算是公正合理地应付尽付了。唯一令岳凌楼有些在意的是，墨莘竟从头到尾一直站在屏风后。
靳千林见岳凌楼向墨莘望去，就主动说：“不要紧，他是保护我的……”这时两人才刚结束，舒畅中又有些倦意，懒散地躺在原处，暂时都没有穿衣离开的打算，随意地让风将残留在皮肤的余热带走。
“你真胆小，还怕我。”岳凌楼回头讥笑靳千林。
“不是怕你，每个人来，他都站在这里。”靳千林边说边把装有圣水的烟筒重新架在炭盆上，点燃炭火，很快就又有浅红色的烟雾随着低微的“咕噜”声蒸腾出来，弥散缭绕在床头处。
靳千林凑到筒口，用力深吸，待那浅红色的烟雾随血液和呼吸在四肢百骸中转过一圈后，才缓慢地吐出，仿佛把疲惫也一起带走了。见岳凌楼看着自己，靳千林把烟筒递过去，问：“你想尝尝吗？”
“我不想。”岳凌楼毫不犹豫地拒绝他，还动手把药筒推走了。毕竟禾谷奶奶就是喝下这种圣水才断气的，岳凌楼有点担心中毒。
不过就是这轻轻一推的动作，令烟筒底部翘了起来，正好被岳凌楼看到下面的图案——那是一个非常眼熟的蝴蝶纹浮雕。无论是朱子褐，还是其他青黎信徒，以及他要找的刺客，身上留下的印记，无论形状大小都与这只蝴蝶完美吻合。毫无疑问，这个靳千林随身携带的这个烟筒，就是他传道烙印时使用的道具。因为筒中装有圣水，加热后又有烟雾，从教义上来讲，烙印就是将神子庇佑加诸于身的仪式。
岳凌楼正想得出神，靳千林突然牵起他的手，说：“你想留在青黎城，最好留下一个你是信徒的证明……”说着用炭火将烟筒底部加热。岳凌楼立即猜到他的意图，急忙将手抽走，婉拒道：“别这样，会被老爷问起的……”他不屑与这群人为伍，更不愿被留下印记。
靳千林没有逼迫他，见他不喜欢，就作罢了，一边继续吞云吐雾，一边带着戏谑问道：“怎么样？我比耿原修不差吧？”
“你前前后后都提他，真是扫兴……”岳凌楼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怨恨地瞪了一眼故意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靳千林，“贞槐安第一次说要带我来见你时，我是拒绝的，说我还不想横着走……所以不要以为你那么讨人喜欢，如果再这样口无遮拦，我是会翻脸的……”
岳凌楼转眼就把贞槐安叮嘱他，不要横行霸道的那些话，全都抛诸脑后，在靳千林面前也原形毕露了。
不过贞槐安终究是低估了美色对人的迷惑力，哪怕飞扬跋扈又不温顺乖巧，被宠爱的人依旧可以有恃无恐。靳千林非但不生气，还与他调笑道：“那怎么后来又愿意了？你看上我什么了？”
虽然岳凌楼已经用沉默来拒绝回答，可靳千林就是喜欢这个话题，一把将他搂在怀里，非要逼问出个结果：“虽然不及耿原修有钱有势，但也创宗立教，有所建树。模样确实没有年轻时潇洒帅气了，可比普通老头中看得多，不会让你感到委屈自己，而且身材体力还有惊喜，你应该还算满意吧？”说着说着就情不自禁地眉飞色舞起来。
岳凌楼推开他，明显是敷衍地道：“你是宗主，你说是就是。”
“你以后就叫我老爹吧，青黎城中都是一家人，大家私下都这样叫我……其实你对我的要求可以再高一点，我全都不会让你失望。”
靳千林已经在考虑下次的事了，可岳凌楼却突然回道：“那我要横着走。”这句话来得猝不及防，令靳千林一时没能反应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