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后,牟熙和把真正的骨灰罐偷偷交给岳凌楼。假的那个是空的,已经重新葬进坟墓了。回程时已是深夜,崎岖颠簸的山路上没有半点光,连方向都看不清。到处树影飘荡摇曳,传来鬼哭狼嚎的怪叫声。
岳凌楼用粗厚的盖布把骨灰罐牢牢裹住,双手捧着,放在膝盖上。他被马车摇晃得越来越困,歪身倚靠在角落里,轻垂眼睫,昏昏欲睡。
牟熙和是个惯常熬夜的,这时精神正好,好奇地凑去问道:“你拿这个干什么?”火化尸体是岳凌楼的主意,他对里面内情半点不知。
岳凌楼事前不说,事后也不说,冷淡得连眼睛都懒得睁,凉冰冰地说:“与你无关。”
“那说与我有关的,”牟熙和亲昵地揽过他肩膀,在耳边柔声细语,“法事已经不剩几天,我在耿府住不久了,你说以后我们该如何相会呢?”
岳凌楼压根不想与他纠缠,懒得搭理,就随口道:“有缘自会相会,听天由命吧。”
牟熙和一听就知道他在敷衍,笑道:“这么大的事,怎么能交给缘分和天意呢,必须自己做主……”说着将他搂得更紧了,凑在耳边低声道,“你不如跟我远走高飞吧。”
岳凌楼总算睁开眼睛,轻蔑地觑他了一眼,问:“你当真的?”
牟熙和侃侃道来:“据我总结,这世上三种人最好骗,贪财、好色和怕死的。你长得这么漂亮,贪你美色的肯定多,最适合诓诈行骗了。有我与你相互照应,以后攒局易如反掌,骗谁都能手到擒来,百发百中。何况我们再也不用避人耳目,可以朝欢暮乐,随意逍遥快活了。”
岳凌楼摇头嗤笑道:“我放着大好日子不过,为什么要跟你吃苦受罪?”就算牟熙和愿意白白供养他,他都不肯去,更何况是想利用他。他还没蠢到为了贪图那点乐趣,就奋不顾身的地步。
牟熙和像是听不出岳凌楼拒绝之意似的,还在认真诱劝:“你放心,有我在就不会吃苦,照样锦衣玉食,不差用度,你要什么都有。而且我是好心助你脱离苦海,重获自由,难道你不想逃离那个鬼地方?”
岳凌楼干脆地说:“我不想。”大仇未报,怎能离去。
牟熙和自讨没趣,不敢眉飞色舞了,叹道:“罢了,你腹中揣有大计划,我这宵小猜不透。只求这最后几天好日子,能与你加倍恩爱。”
他说着伸手就往腿上揉捏,岳凌楼怕他碰到骨灰罐,毫不留情地扬臂推开了,不耐烦地说:“加倍不了,恩爱也不了,我要出门一趟。”
“是随老爷出去么?”牟熙和消息灵通,知道耿原修要外出几日。
“不是。”岳凌楼没想到牟熙和连这事都知道,不禁有些意外。他打算趁耿原修外出这几日,偷偷赶去出海码头,把清儿的骨灰洒了。
“世道险恶,你一人外出不安全,等我结束法事后,送你去吧。”
纵然牟熙和想方设法大献殷情,岳凌楼也依然不为所动。
“我等不了那么久,不用你送,我自己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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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房间里,书房最讲究光线充足。因为要读书写字,所以通常窗户大开,到处敞亮,然而耿原修的书房是个例外,不仅幽静隐僻,还经常关窗遮帘,无论白天黑夜、阴天晴天、点不点灯,都是昏暗阴沉的。
岳凌楼躺在紫檀木的书案上,将凝视天花藻井的目光收回来,落到动作渐渐慢下的耿原修脸上,问道:“老爷,这次要去多久?”
他要当面问清楚,才好安排自己的行程。不过,他看着眼前人是耿原修,耿原修眼中看到的却不是他,而是以向爱妾讲话的口吻说:
“明日出发,只去三五日,很快就回来。”
“不用这么快,最要紧是把事情办妥,多耽搁几天也无妨。”
通常耿原修在这种迷幻中是不设防的,问什么答什么,而且很听劝。岳凌楼想让他晚几天回来,好为自己争取时间,不过这次耿原修没答应,而是说:“不能耽搁,还要接着赶去广州,时间又快到了。”
每年盛夏,他都要去广州处理花狱火的生意,这是雷打不动的安排。岳凌楼知道没有再劝的余地,就闭口不说话了。这安静正好让人结束说话,重新把腰身托起来,刚刚凉下的皮肤,很快就又泛起热意。
“今年我带奕儿一起去,他年纪不小,应该学着掌事了。”
“让凌楼也去吧。”他不是笼中鸟、池中鱼,而是想要知道更多。
“好,都依你。”耿原修没让他再说下去,“情儿……情儿……”
加快的呼吸把话语都掐断了,震荡中笔架被撞倒,墨砚也打翻,乌黑的墨汁流淌出来,蜿蜒在书案上,向身下渗去。肩膀刚感到湿滑,就立即被染黑了。在不歇止的摩蹭中,臂弯、手背也都被蹭得漆黑一片。
“老爷,等一下……老爷……”
岳凌楼发现了桌面的邋遢也没用。他躲不开,也叫不停,反正耿原修从来都没听见过。“情儿……情儿……”一旦开始叫这个,就是走火入魔,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济于事了。
墨迹很快就扩散到他的半边身体,连桌面都被皮肤擦蹭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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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间,岳凌楼让人备好热水,正打算清洗时,耿奕进来了。他看到岳凌楼正要脱衣服,很好奇地问:“怎么这时候洗澡?”
却又不是真的好奇,说话间将岳凌楼拉到床沿坐下,发现他手背上的大片墨迹,问道:“怎么弄的?……别洗了,等下一起洗。”
耿奕尽想好事,不由分说就把岳凌楼推倒压下。
“我好累了……”岳凌楼疲惫地拒绝着,衣衫却仍被层层剥开。
耿奕伸手抚去,摸着摸着渐渐感觉有点不对劲,忙将身体坐直,把岳凌楼所有上衣扒扯下来,这才看清楚,原来不仅是手臂,就连肩膀和后背都如浓云密布般铺满墨渍。不脱光染不成这样,哪里有墨,哪里能脱光,耿奕愣了一下,很快就清楚了。
“还是现在洗吧,我帮你……”
他阴沉着脸,将岳凌楼抱起来,向浴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