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沙岛坐落在沙漠中央,四周砌以石墙,墙外就是寸草不生的沙漠,没有修路与肃雍城相连,若不是岛中弟子,或者熟悉周边地理环境的本地人,根本找不到雾沙岛的确切位置。
据说千年之前,在边城尚未风化成沙漠的时候,雾沙岛并不是沙海中一座隐僻的孤岛,而是一个绿树葱茏、生机勃勃的热闹村落。后来沙漠逐渐蚕食农田和耕地,村民大多举家搬迁,最后只剩下欧阳氏坚守族中故土,寸步不移,久而久之就变成被沙海隔绝的荒岛了。
既然岛中已无田可耕,交通贸易又都受荒漠所限,他们只能另谋生路,放弃农业转而习武。于是岛中男子从小就拜岛主为师,勤学武艺,长大后有的戍守岛内,有的则被编入护送商队穿行沙漠的卫队。
几代之前,边疆深受马匪之患。这伙来自关外的匪寇极其凶残,到处杀人放火,打家劫舍,留下一路累累血债。他们神出鬼没,没有驻地,每次出现都犹如一阵疾风骤雨,挥舞弯刀将所有财物卷掠一空,只留下遍地尸骸。这伙贼寇还酷爱掏肠割头,作为炫耀,连戍守卫队都无法抗其锋芒,屡次交战都被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那时肃雍城中十室九空,伤亡不计其数。就在这危难存亡之际,雾沙岛依然坚守祖训,寸土不移,英勇无畏地挺身而出,与马匪进行了长达数年的抗衡,成为保护肃雍城的最后关卡。短暂的休战期间,他们不仅挖壕沟,建堡垒,修筑了坚不可摧的防御工事,还购置了大批炮火军械。几次死战之后,终将马匪赶尽杀绝,成为肃雍城的守护神。目前岛中大约生活着男女老幼三千人,八成以上都是欧阳族。
这些都是一路上听能说会道的大师兄讲的,西尽愁总算搞懂了雾沙岛的前世今生,没想到竟还有这样一段荡气回肠的英雄历史。他在满心佩服之余,又不免担心起来。虽然距离那场惊心动魄的马匪之战已经过去百年有余,但是雾沙岛依旧延续当年旧制,不仅有瞭望塔放哨,且岛中内外随处可见全副武装的戍城弟子,俨然就是军事重地。
西尽愁在心中盘算着:既然来了,就必须死守欧阳扬音身份的秘密,不然一旦被揭穿她杀了欧阳滟和欧阳潋,只怕要被斩首在这里。
好在雾沙岛虽然位置闭塞,但人心却很是热情开明,十分好客。既然是尚武之人,也就有慕强之心,知道西尽愁是被数千沙蝎包围,杀出一条血路,甚至毫发无损的英雄好汉后,都以上宾之礼相待。
因此当西尽愁提出要见岛主时,大师兄立即答应为他禀告,不仅没有带着怀疑之心反复盘查,甚至连事由都忘了问,高高兴兴地径直去了。西尽愁稍后反应过来时,觉得十有**要黄,没敢抱太大期望,打算稍事歇息后就亲自前去堵岛主的门,反正今晚非要见到不可——晚了可就有性命之虞,所以半点马虎不得,拖延不得。
欧阳扬音也抱着同样的计划。西尽愁刚在客房里脱下脏污破烂的血衣,换上干净的新服,欧阳扬音就擅自闯门进来,催他立即行动。可就在两人准备出发时,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急速传来。一回头,只见一个头发花白、体格依旧强健壮硕的半百男子三两步冲上前来,一把握住西尽愁的手,神色振奋地问道:“听说少侠杀了数千沙蝎?”
西尽愁不习惯与陌生老头这样凝视对望,表情尴尬地略笑一下,谦虚地说:“没这么多吧……”打到最后他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快忘了,哪还有余力数数?也不知道这数字是怎么统计出来的……
“请问阁下是……”西尽愁礼貌而不失技巧地把手抽了出来。
“在下正是此地岛主欧阳悯。”长者爽朗大笑起来。
西尽愁和欧阳扬音对望一眼,这下心里都明白了。估计是热情善良、伶牙俐齿的大师兄添油加醋地把西尽愁吹捧夸赞了一番,岛主才不顾天晚夜暗,纡尊降贵地亲自特意赶来与这百年不遇的贤才相见。
既然岛主也对西尽愁很感兴趣就好办了。他俩双向奔赴,一拍即合,谁都没有睡意,双双坐到榻前秉烛夜谈。欧阳扬音不知为何也留在房内,没有说话,只在烛光微弱的昏暗角落里无声无息地旁听着,神色始终带着戒备。
西尽愁以为,如今肃雍城遭遇虫患,而雾沙岛作为此地百年来的守护神,肯定想要克此灾患,再创辉煌,不能丢老祖宗的脸。所以他先从如何退治沙蝎谈起,果然引起岛主兴趣。双方在互相深入交换经验的过程中,逐渐放下戒心,越谈越投机,差不多就要称兄道弟了。
这时,西尽愁认为时机成熟,应当切入正题了,于是说道:“我见过一名岛中弟子,从她口中听说天下昆仑实有两座,现在这座是后人命名的,真正的昆仑早已无迹可寻,不知岛主可否告之详细?”
谁知他还是错判了形势,前一刻还相谈甚欢的岛主,这时突然流露戒心,抚摸着胡须,拉长声音问道:“你见的……是哪位弟子?”
西尽愁不敢明说,就可进可退地保守回答:“不知姓名。”
谁知岛主又问:“那是男是女?”
这次总不能说不男不女吧?西尽愁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说实话:“女的。”谁料话声刚落,他还没有换气,岛主突然一跃而起,蓦地冲向墙角的欧阳扬音。猝不及防之下,欧阳扬音霍然站起,还没来得及拔剑,藏在腰间的一块玉牌,就被岛主以迅雷之势夺入手中。
那玉牌正是早前欧阳扬音从欧阳滟那里抢来的,想必是个能证明其身份的凭信,岛主一眼辨出后,眼中立即现出悲怆之色,勃然怒吼道:“我早就察觉你身上藏有我雾沙岛玉牌,但不便明问。岛中女子唯独滟儿一人迟迟未归,定是被你杀了!——现在我就为她报仇!”
“岛主且慢,”西尽愁见岛主真要动手,立即上前阻拦,挺身挡在两人之间,急迫地解释道,“你听我说——那女子变成怪物了!”
“怪物?”谁知岛主不但不吃惊,反而抖动下巴,发出几声不寒而栗的阴笑,身后衣摆突然摆动起来,问道,“是不是这样的……”
西尽愁蓦地一个哆嗦,这才赫然发现,岛主身后竟然翘起一条与欧阳滟一模一样的蝎尾!——万万没想到,竟连岛主也是沙蝎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