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苍月,索寞荒凉。漆黑的天与地,静谧地交会在彼此的尽头。它们并非无边无垠,而是连接着疆界,环绕出一个巨圈,形成蛋壳般的形状。在这博大的浩阔空间中,渺小如砂砾的西尽愁平展展地躺在里面,累得半点都不想挪动,连睁眼皮都嫌费劲,只撑开一道小缝。这样可以令意识保持清醒,不然只怕一闭眼,就会立即昏死过去。
天穹中似乎有无数美丽的繁星像宝石似的晶莹闪烁,但他不敢确认,说不定那只是筋疲力尽时眼冒金星的幻觉。他累极了,心脏好像被关在笼子里垂死乱撞的蝈蝈似的蹦跳挣扎,每呼吸一口就会疼痛加剧,但好在没有受伤,就只是纯粹的疲累而已,比刚才与他大战三百回合的沙蝎好多了。就在他平躺的地上,向后绵延数百米,横七竖八地凌乱散布着沙蝎干瘪脆硬的躯壳——都是他一路逃杀留下的赫赫战果。
启天剑早已出鞘,挥舞时掀起的血雨腥风令西尽愁自己都觉得害怕。大部分沙蝎都吓得落荒而逃,可偏却有一些不怕死的,还是成群结队地朝他身上扑,结果一个个全都被吸干血液,变成惨不忍睹的丑陋干尸,然后又在前仆后继涌来的大军踩跺下,被践踏成四分五裂的碎块。如字面上形容的那样——血肉模糊、肝脑涂地。黑夜都无法令这幅惨景失去颜色,任何人只要看一眼,都会不禁为之悚然战栗。
西尽愁庆幸这是一个炙热干燥的无人之境,万物凋敝,生灵荒芜,不会吓坏无辜。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他短促的喘息稍微平缓下来、昏昏沉沉的意识逐渐恢复清醒的时刻,他听到有一小队人的脚步声正在向他靠近。同时传入耳际的,还有熟悉的清脆铃铛响。他不由笑了一下,从眼角向后瞥去,说:“你来迟了,我都打完了……”
“你把沙蝎都杀光了?”
从西尽愁的角度,正好看见欧阳扬音惊讶瞪来的眼神。这让他顿时有种所有疲惫一扫而空的畅快感,晓得自己这一战干得漂亮,足以把欧阳扬音都骇一大跳。
不过,他还是谦虚地遵照事实,说:“只把追我的都杀光了,还有些长脑子的,知道逃命,就不给我添麻烦了——快扶我一把。”西尽愁说着伸出手去,单靠自己酸痛到抽筋的腰背,真有些撑不起来。
他一开口,立即又走来两三个年轻人,与欧阳扬音一起,七手八脚地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光从这些人的衣着打扮上,西尽愁就能猜出,他们都是雾沙岛的弟子。看来兵分两路时,欧阳扬音的确看懂了他的手势,知道该去雾沙岛搬救兵,可为何会耽误这么久才来?
西尽愁并非是要追究问罪,而只是纯粹好奇心所致,忍不住问道:“姑娘,我早就有点怀疑了……你是不是方向感不太好?”
这毫无自知之明的一问,反倒激起欧阳扬音找他算账,气得埋怨道:“不是我不好,是你不好。我倒是一早就赶到雾沙岛,求来救兵,可是到处找不到你——你怎么不乖乖留在原处等我?”
西尽愁解释道:“我怕你赶不及,所以也向雾沙岛逃去。我多赶一段路,你就能少返一段路。可是逃着逃着,被沙蝎追得到处乱窜,就不怎么辨得清方向了……”说到这里,西尽愁不得不承认刚才冤枉了欧阳扬音,确实是自己方向感不好,才害双方没有及时接应上。
“这地方恐怕还有沙蝎,我们返回岛内去吧。”雾沙岛弟子中,有个看上去最精明沉着的年轻人,扶着西尽愁往回走去。其他七八名弟子都听他的,有的开路,有的殿后,有的防守两侧,都是知道团队协作、各司其职的能干人。西尽愁不由对雾沙岛的管教钦佩起来。
走到半路上,西尽愁体力已经恢复,便没让旁人搀扶,自己跟同随行,并且不动声色地暗中向欧阳扬音靠近,等到挨肩擦臂时,才偷偷摸摸地小声问道:“你是怎么跟他们说的?”
欧阳扬音杀了雾沙岛数十人,要是身份被揭穿,下场只有死路一条,而且就连西尽愁都脱不了干系。这些雾沙岛弟子看上去训练有素、智勇兼备,并非泛泛乌合之众,西尽愁有此担心就不奇怪了。
欧阳扬音看着他玄妙谨慎的表情,不知是不是轻蔑地冷笑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只说是途径边城、不幸遭难的旅人。万幸欧阳泓那伙与我动过手的人没有回岛,没人揭穿我的身份,不过雾沙岛仍非久留之地,你有话赶紧问,问完我们趁夜遁走,不能逗留太久。”
“知道了,我都只剩半条命了,你还不停催催催……”西尽愁稍微放下心来,迈向雾沙岛的步伐比刚才更大幅、有力了,而且还有闲心卖人情,“好歹是为了救你,你体贴一点行不行?”
谁知欧阳扬音既看破又说破,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舍不得花种,所以是自作自受。差点就被你骗了,还以为你舍身救我……”
西尽愁见她铁石心肠不上当,就耿直地说:“救你可以,但为什么要舍身?我的命就不珍贵么?况且救好人可以,但你看着……”
刚讲到这里,就被欧阳扬音扭头狠瞪一眼,西尽愁立即察觉到说错话了,但是已经来不及咽下,就硬生生地卡在这里,停顿了半拍。
欧阳扬音笑得明显是威胁,说:“你好好讲。”
讲错了有生命危险!怕死的西尽愁立即在脑海中斟酌用词,最后用委婉修饰的说法,表达了一下自己对她的看法:“没那么正派。”
似乎可以接受。欧阳扬音只是冷笑一下,并未当真动气。
可死里逃生的西尽愁非但不知道吸取教训,还得寸进尺地继续说道:“所以你不用对我有所误会,我说过对你没有男女私情,不会贪图你的美色,就是剖心掏肺真的没有,你可以放心大胆地相信我。”
欧阳扬音转头不再看他,低声轻喃道:“真可惜……”
“你说什么?”西尽愁是真没听清。
她说得太低了,根本就没打算让人听见,甚至没意识到这句未经思考的话,就已经莫名其妙地脱口而出,令她自己都深感始料未及。
“我说你闭嘴,省点力气打听该打听到事吧。”欧阳扬音加快脚步,独自走到前面去了。不知怎么,忽然想起西尽愁说的那句“喜欢男人”——好像是被骗了,可一旦接受他的自黑,又觉得十分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