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一大早。
学校广播通知放学前要大扫除。
这天的最后一堂课。
李德辉进了班。
班干部早已在前一天就把教师节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各科老师都有,有课的老师便直接由课代表在上课的时候送上讲台,碰上老师刚好这天没课的则要课代表多跑一趟办公室。
至于像颜星这样的普通学生,就更简单。
……交钱就行。
陈江寒第一时间捧着花送到了讲台,比起其他老师还多了一只钢笔,“李老师,祝您教师节快乐。”
收到礼物总是令人开心的事情,哪怕是李德辉这样毫无浪漫情调可言的中年男人,他一手捧着花,另一只手拎着装有钢笔的礼品盒,笑得一脸的褶子,“非常感谢同学们用心准备的礼物,心意老师都收到了。”顿了顿,又说:“黑板报办得也很不错,尤其是那首诗,值得表扬。”
面对着不属于自己的夸奖,位置上坐着的郑曼妤倒是一脸的心安理得,前两天她还在想颜星这次会不会撂挑子不干,没想到她一句话都没说老老实实的给黑板报办完了,当真是不要太好欺负。
教室后面。
颜星低着头,正在心底默算自己这个月还剩多少钱,昨天晚上周佩兰才给的五十块钱,买了两包烟,又交了个班费,剩下的钱充个饭卡,基本上一毛不剩。
攒了大半年的压岁钱已经用完。
往后她是真的要在周佩兰的眼皮下过日子,哪怕是一块钱,也得开口去要。
有时候连颜星自己也忍不住会感叹,她和周佩兰分明相看两厌,却又不得不相依为命,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没有放过谁。
“颜星。”
季景突然转过来。
颜星闻声抬头。
季景朝她眨了眨眼,说:“李老师刚夸你呢。”
颜星刚在专注地思考问题并没有留意听李德辉说的话,她听见季景的话反应了好一会才微微点了下头,算是作出了回应。
季景看着颜星。
她似乎是还没搞清楚状况,琥珀色的眼瞳底下布满了迷茫,和她平静得没有一丝多余表情的脸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像一个刚缝好的布娃娃,被人安上了眼睛鼻子和嘴巴。
动作不由自己。
也没有灵魂。
季景抿了下唇,笑着说:“你刚在想什么呢,这么专心?”
颜星一怔。
很快又开口,“我在想……”
她说着飞快地眨了下眼,“晚饭吃什么。”
这堂课没有上课。
李德辉一高兴直接提前给他们放了,直言做完大扫除就可以回家。
不过大扫除不比平时随便清理下各自的座位再把垃圾倒掉就可以完事,除了这些,还需要擦玻璃拖地,甚至连天花板上吊扇的灰也要抹一遍。
好在人多,一人分点不用多久也能干得完。
女生负责扫地拖地和擦玻璃,男生则负责一些需要体力的活,比如搬桌凳,抬水,倒垃圾,包括女生够不到的电扇也归了他们去擦。
当然这是理想情况。
实际上总会有像郑曼妤这样的人,这儿嫌累那儿嫌脏,扫把拿在手里不到两分钟就坐下歇着了,到后面更是直接没了人影。
本来教室左边的玻璃和地都归了坐一条的女生负责,偷懒跑了几个,进度便直接慢了下来,眼看着快要放学,地还没开始拖,窗玻璃也只潦草的擦了一遍,上面全部都是洗涤剂泡沫留下的痕迹,比起没擦的时候看着都要脏一些。
没过多久。
郑曼妤拿着两瓶矿泉水从台阶上来。
她看见陈江寒提了一桶水往教室的方向走,连忙喊住他,“江寒。”她和陈江寒是一个家属院的,两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一路读到了初中,比起一般人的关系要亲近了许多。
陈江寒闻声转过去。
郑曼妤连忙小跑上前,把一瓶水塞到了陈江寒手上:“给你买了水。”
陈江寒接过来,“谢谢。”
郑曼妤害羞地摇头,“也不是我买的,郭正出的钱。”
陈江寒皱了下眉,往她身后看,便看见了正在仰头喝可乐的郭正,说:“郭正,马上就要下课了,清洁还没做完,你注意催一下他们的进度。”
郭正听见陈江寒喊他赶紧大口将可乐咽了下去,连声应道:“班长放心,我这就去催他们。”
说完便跑开了。
连可乐瓶的盖子都没来得及盖上。
陈江寒又看着郑曼妤,说:“你的清洁做完了?”
审视的语气。
郑曼妤知道他从小就不喜欢没有责任感的人,心里霎时一慌,不过面上还是保持着良好的微笑,“……还没,我这就去。”
陈江寒扶了下镜框,“嗯,辛苦了。”
郑曼妤顿时喜笑颜开,“不辛苦,听班长的话是应该的。”
显然陈江寒的话对郑曼妤很受用,她很快便回到了教室,拿着一块新的抹布在桶里过了水,站在一整排的窗户前,说:“我擦哪一块?”
教室一面墙一共三扇窗户,颜星和季景一人一扇,只需要用干抹布擦一遍便完事了,剩下一扇窗户前站着的是刚回来不久的姚琳。
其实她们也不是只有这三扇玻璃需要去擦,刚扫完的地还没人拖,不过很显然郑曼妤并没有打算要去拖地。
姚琳刚才往上抹了遍清洁剂,说:“晓曼,要不你来擦我这块?”
郑曼妤看着皱眉,指着中间那扇窗户说:“你下来,我要擦你这块。”她语气里敌意明显,连傻子都能听得出来。
季景转过身,“我马上就擦完了。”
郑曼妤说:“我知道啊。”
季景一愣。
郑曼妤已经踩上了凳子,看上去下一秒就要爬上季景旁边的桌子,似乎是不管她让不让,都没什么影响,反正这块玻璃她要定了。
就在这时,咚的一声。
几人纷纷侧目。
颜星把抹布隔空扔进了水桶里,她旁若无人地拍了拍手,偏头看着季景,“来帮我擦一下玻璃吧。”顿了下,她挑眼看着矮出一截的郑曼妤,声音轻飘,“我去拖地。”
说完她用一只手撑着上半身从桌子跳下来,灰尘瞬间腾空,又沉下去。
落在沾满水的地上,起了细小的泥泡。
颜星踩了一脚,去角落把拖把拿过来,在水桶里湿了水,踩干一些,她弯着腰,头低着,齐颈的短发尽数散落下来,将她的脸遮得严严实实。
季景望着她,又看了眼郑曼妤。
她踩着旁边的凳子下来,身姿矫健,动作轻盈而优雅,站稳以后往教室后面挪了一段距离,换到了之前颜星擦的窗户前,踩着凳子到桌上站着,仰着头同一样继续擦着自己的玻璃。
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无视到彻底。
郑曼妤顿觉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上不来也下不去,分明是她自己提的要求,结果也如了她的意,但她感觉到了说不上来的难受。
仿佛是无理取闹,由人施舍。
反倒是她输了气场。
郑曼妤心里不爽,踩上桌子随意擦了一通,没过一会便下来把抹布扔进了水桶里,姚琳喊她也没理,径直从教室出去了。
颜星正好从教室这头拖到了那头。
她转了个身,提着拖把走到教室后面,也没看水桶,提着便去了厕所,在池子里把拖把洗干净,她把一桶水全部倒掉,打了一桶新的。
走廊上陈江寒和郑曼妤两人靠围栏站着。
郑曼妤不知是在说些什么,见颜星过来,瞬间便没了声音。反而是陈江寒见颜星一个人提着桶水,又拿着个拖把,出于班长的责任心说了句:“需要我帮你提吗?”
不出意外被颜星拒绝。
她看了眼郑曼妤,语气冷淡:“不用了。”
等颜星走过,郑曼妤忍不住小声嘀咕,“给脸不要脸。”
“什么?”陈江寒没听清。
“我说……”郑曼妤迅速改口,眼珠子溜溜地转, “周末好像有新电影上映,你要不要一起看?”
陈江寒看着颜星的背影,摇了摇头,说:“我还有试卷没做完。”
郑曼妤不解,“老师什么时候布置了试卷?”
陈江寒不是很想把上次和张畅打赌输了的事情说出来,毕竟这事说来不仅幼稚,结果还很丢脸,算得上长这么大最为后悔的事情之一。
郑曼妤等了会没见他回答,以为他是在故意找借口拒绝自己,失望地说:“你不想去就算了,我找别人陪我去看。”说完扭头便进了教室。
季景在她回来之前刚把玻璃擦完,正好就着颜星新打的一桶水洗了抹布,拧干以后她开始擦桌子——她刚踩着的桌子是颜星的,即便是垫了草稿纸,难免还是会不小心踩脏了部分。
她弯着腰,低头很仔细的擦着,连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擦到右下方她发现不深不浅的痕迹。
在课桌上写字甚至刻字并不稀奇,自上小学起就会有许多人这样干,有些是记不住的公式,有些能是一些骂人的污言秽语,也有些是喜欢的人的名字,总归是五花八门的。
季景很认真地看着。
似乎是来回描摹了许多遍,虽然现在已经看不见墨的颜色,但还是能依稀看见字的轮廓。
季景看了会,继续把整张桌子擦完,连着凳子也一起擦了下,颜星正好过来洗拖把,她转过头,看着颜星说:“玻璃和桌子我都擦完了,你有其他需要我帮忙的吗?”
颜星把拖把从水桶里拿出来,摇了摇头。
季景抬头看了下讲台上方的挂钟,刚好五点零几分,她收回目光看着地上的水桶,笑了下,说:“我去换一桶干净的水来。”说完她便要伸手去提桶,还未碰到就被颜星拦住了。
“不用换了,等会我拖完地直接倒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