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深深,整个校场都空寂了下来,只有闵瑎一人在折着枯草做木人桩。
明明天还冷着,可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袖子撸了上来,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
裴扬和袁景拎着酒菜来寻他,一开始听人说他在校场还不信,直到多问了几个人,这才半信半疑来寻。
“没想到我们的闵郡王也有朝一日如此听话,敢情从前都是装的不成?”
他闷着声抬头,随意扫了一眼就低头继续把弄自己的东西,全然当做没看见。
裴扬只好走上前去抢过他手里的箭靶丢开,挽过他的手臂将他拉去木桌坐下,为他斟了碗酒,“听闻你已经一连多日被使唤了,我倒是不知你这性子居然还能坚持这么久。”
袁景替他辩解道:“士别三日当刮目以待,何况成煊向来厉害。”
闵瑎无奈笑笑,端起碗来一饮而尽,“小瞧了我不是?她既故意为难于我,要赶我走,那我偏偏不能遂她意。”
“你也真是,若不是你处处与她作对,何来后面这些事?”袁景忍不住为蔺从菡说话。
“你究竟是为了她还是只是想气她?”裴扬忍不住问了一句实话,可没想到他拿了一个馒头就起身,又继续回到了他的位置上。
裴扬却恍然大悟,见袁景出声问及他知道何事也不吭声,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们二人有事瞒着我。”
裴扬按住他指着他的手,笑容愈发有深意,却未多言一句,反倒故意提高了声量,品着酒多香,可没想到他们都吃饱喝足了这闵瑎还是不为所动。
“你说这成煊兄一不拒绝,二不让石深来帮忙是为何?”裴扬站起身来,提点了他两句,可见袁景还是一头雾水,根本开不了窍,只好放下了此事,拍了拍衣裳就走开了。
“我得找机会提点提点她。”他顾自嘀咕着走开,没想到刚走没两步就见到了她。
蔺从菡隔着老远就闻到了一股酒味,瞧这身影也有些熟悉,便走了上前看,却没想到是他们二人,一个个看上去醉醺醺的,走两步都左摇右晃,她正打算开口教训两句就被抢了先。
“更深露重,你这么晚出来做什么。”裴扬先出声。
她闻言才觉有些寒意,抱了抱胳臂,“想家了,出来走走,赏赏月,如此也算是与爹娘共赏一轮月了。”
袁景便安慰道:“我们定能早日归家。”正欲送她一道回去却又忽地想起什么,便提醒道:“成煊这几日也很是辛苦,不如暂且放过他。”
她顿了一会儿,直到裴扬伸手指了指,她才大概明白过来他们在说什么,便让他们先回去休息,她去看看。
可她心中很是不相信,毕竟当初在云顶山的时候他可是连打扫一事都要把石深叫过来,如今石深也好了许多,他又怎肯亲力亲为。
她按捺住心里的好奇走了上前去看,脚步都轻了许多,生怕被他发现。
薄薄的光晕映在他身上,倒似换了一个人一般,整个人都平静柔和,目光坚毅,一直低着头做自己的事,伴着一盏昏黄的烛火,戾气都沉淀了下来,沉浸在这无边的夜色中。
她看了许久,一时忘了她是在偷看,脚一挪动就踩到了一颗石子,差点摔倒。
这窸窣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朵,“谁?”
他提着灯走了过来,听到她的声音才放下心来,步子又不自觉加快,神色严肃地看着她,冷淡道:“这么晚了你不休息出来乱跑什么?”
她刚一起身又差点摔落,还好她重心稳,张开了双臂就站住了,丝毫没留意到闵瑎那不自然缩回去的手,回怼道:“我若是不乱跑如何有幸目睹你如此认真劳作的样子。”
“怎么?是不是得嘉奖两句下属?”
“明明是动作慢,以至于这么晚了还在此。”
他沉默片刻,又低头看了看她脚,便蹲下来道:“可有崴着。”
“你是不是就想看我的笑话,只可惜,让你失望了。”说着她吃着疼旋了旋脚尖示意她没事,又快走了两步,她也不知在他面前装什么装,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虽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乐在其中。
他却摇摇头,一溜烟功夫就走到了她前面,将她的腿抬了起来,用力扭了扭,只听一声脆响。
她吃痛叫出声来。
本来没啥事,被他这么一拉,骨头都错位了。
“你混蛋!”她又啊了两声怒骂道。
他显然面色一慌,在原地围着她转了两圈,便直接蹲身将她背了起来,任凭她的双手在他后背乱舞。
“你若是不放我下来信不信我叫人了!”
他勾唇一笑,满不在乎道:“那你倒是叫,让大家都看看你我二人此般模样。”
她也就听了话,索性将双手从他肩膀上耷下来,横竖事情已经如此,何不让自己舒服点,随之还故意用力,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以至于使劲使得她脸都狰狞起来。
他却云淡风轻道:“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这点重量我又不是扛不住。”
蔺从菡只好松了下来,双唇靠近他耳边道:“你有病。”
他只觉耳边一阵酥麻,只是这感觉很快就被夜风吹散,剩下的也就只有前面的寒意和她伏在背上的暖意。
他在林华邵门口叫了两声,见他毫无反应便直接闯入,将她小心翼翼放下后就去掀了他的被子,将他揪了起来。
“扰人清梦,没天良。”她在一旁碎碎叨。
“我本来打算替她看伤,没想到差点把她骨头折断了,你快看看。”
林华邵此时杀了他的心都有了,但迫于无奈,还是起身为她看了看伤腿。
又是一道骨头相撞的声音,此时他就回到了床上,嘴里嘟囔道:“你给我将她背回去,明日就没事了。”
闵瑎这次又是难得地听话,将她的双手分开,搭在他双肩上,这才将她又背了起来。
此时困意上脸,她已没什么心思与他折腾,便任由他去了。
“闵成煊,我怎么觉着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哪儿不一样。”弱弱的声音飘了出来,可背上的人却脑袋一压,沉了许多。
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她在自己背上睡着了,笑了笑又摇摇头,将她背得更稳了些,步子也慢了下来。
她压在背上的重量又变得格外轻,像一块软绵绵的枕头,还带着温热,背上倒格外暖和。
“你丫头如今对我倒丝毫不防备。”他低声笑笑,顺势抬手将她的身子向上提溜了一下,更背得稳了些。
背上的人冷不丁在他脖子上打了一个喷嚏,接着伸手在鼻尖上揉了揉,又沉沉睡去。
他忙加快了步伐,将她仔细地放在床上,又替她掖好被子,在她身旁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第二日她照常操练,只是时不时打个喷嚏,他则继续当着他靶心,只好几次都因为走神差点为人重伤,幸好他眼疾手快及时躲过。
“你们要记着,若不是我及时躲过,你们每人都欠我好几条命。”闵瑎实在忍不住出声告知,若箭术再如此不精益下去,只怕他这条小命是保不住了。
她见状也停住,命大家暂且停下,遥遥对他招了招手,“你且回来。”
他顿了一顿,狐疑望向她,但又忙向她跑去,却见她对他挥了挥手,“今日你先回去休息,明日再来。”
闵瑎眉梢一喜,不敬意间擦过她的肩膀,步子却又停了下来,压低了声音道:“你总算是知道心疼我了。”
他说着又退了回去,趁她面色转怒的当口又道:“我偏不。不如校尉先去休息,我帮你管着这些人就是。”
她此时怒意更盛,果不其然,他来此地就是想将她排挤出去,他又故意听她的话好在众人面前卖惨,如此一来慢慢俘获人心。只是想不到他这般张狂肆意的人也如此会算计。
她盯着他两眼,满脸写着我偏不三个字,但也未为难于他,命他自己去挑一把弓,又命人从武库里拿出不少箭靶分距离列好,这才又命他们开始。
闵瑎知道她之前是故意为难于他,却又佯怒道:“你耍我?”
她漫不经心环视众人,直接略过了他,目光落在远处的箭靶上。
她记得昨夜华神医明明说她的腿没问题了,怎的一连几日还是送了药过来,味道清清凉凉的,苦味比一般的药少,一连喝了几日后就觉风寒症状减轻,双目也清明许多,为此她还好好谢了他一番,顺嘴夸赞了他几句。
他也笑笑不多言,应下了这些功劳,在她面前怔了半晌才犹疑不决道:“有一事一直不敢告诉你,当初成煊也让我瞒着你,可此事你总该知道。”
蔺从菡也就坐了下来,视线落在满桌的药材上,见其异形异状觉得好玩,便拿了一块把弄了一下,似并不将他的话放在心里,只想等他说完就离开。
“你给我放下!”说真一把从她手里抢过他的厚朴,小心翼翼地护着满桌子药材,竟还委屈起来,嘟囔道:“你……都给我摸脏了。”
她怔了怔,拍了拍手,伸出掌心对他道:“我手干净的!何况你这不还没煮过?何况你手不也摸来摸去?”
“我的手和你的能一样吗……”
她见他要开始理论,忙抢先打断了他的话,“我错了,你本来是要与我说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