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从菡的头顶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油纸伞,雨水淅淅沥沥而下,渗入泥石里,打湿了她的裙摆。
半晌后她才留意到地面上一旁的水坑现出小小的漩涡,目光一转,就落在了沾着泥土和水珠的长靿靴上,她缓缓抬头,先是看到了头顶上的素色伞面,接着一滴水珠落在了额头上,那只紧握伞柄的手才入了眼。
闵瑎伸出另一只手过来,示意拉她起来,“你的裙摆湿了,回去换一件。”
她蓦然抬头就对上了他深邃的眉眼,今日的他似乎格外温柔,便怔怔望着他许久,雨滴打湿了他的发丝,一双袖子对比格外鲜明,一边深一边浅,深的一头还淌着水滴,正好在伸出的那一刻甩在了她额头上。
忽然天空响起一道惊雷,吓了她一跳,身子抽搐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她并未伸出手,直接站起身来,从他的伞下躲了开。
可她刚走出去,那把伞又稳稳地立在了她头顶,她双眉微蹙,沉声道:“不必如此。”余光中却发现他除了这只撑伞的袖子落在里面,其余都漫在雨中,整个人都湿漉漉的。
“我可不想林伯为了照顾你而耽误其他病人。”他脱口而出,一说完就觉后悔万分,想收回来重新说一句,却又觉得更是奇怪,便不好再开口。
她兀自加快了步子,可身后之人的步子又加快,每次伞都能将她的身子整个包围着,无半点雨滴落在她身上。
闵瑎见她不想说话却还是道:“向堰此次虽受重伤,可并非全然只有坏处,她的女儿身不可能一直瞒得住,若有一日为别有用心之人发现,那她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不如趁此机会摆脱此地,寻得一个安宁之所,她这是因战而伤,圣上自然不会亏待她,她日后也能寻一处安静地方过活,远离所有危险之事。”
她闻言脚尖一滞,转身面向他,将伞面向他身上推了推,“等会雨势会更大,我已经到了,你回去吧。”
说着她就冲入了雨幕之中,没两步就到了营帐内,忙将帘子拉下,在这条细缝之中看了站在雨幕中的他一眼,不知为何,他现在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但也仅限于现在。
仅限于那突如其来的一瞬间。
素伞之下,男子的大半张脸被遮住,只能依稀看见嘴角上扬,露出了难以觉察的笑意。
雨势骤然加大,雷声轰响更甚,他将手中的伞收了起来,默默放在她门口,接着在雨中不急不缓地前行,嘴角仍旧挂着笑。
行伍之人,向来不拘小节,更不会在意烈日暴雨,可他看了天象后就莫名生了一个念头,他得去买一把伞,只给她一人用。
她是女子,身上又有伤,不可被淋着。
此后他虽鲜少出现,却派了不少人跟着她,还命林华邵一日至少看她三次,阻止她毒性加重,另外,还时不时送些新鲜玩意儿,如首饰衣服,连过去了许久的元宵灯都送了进来。
可她都不过是淡淡看上两眼就丢去一边,还叮嘱了好几次石深不可再送,可她的话似乎他跟本不听,长此以往,她都开始怀疑当初他当众所言到底是真是假。
她猜不透他的心思,也就随他去,东西是不得不收了,却放在了角落里积灰。
她如今最担心的还是向堰,她自得到消息后就心如死灰,不肯说话,即便面对的是她。
蔺从菡还是日日去,哪怕只是在门口看她一眼。
过了好一段时日向堰还是如此,整个人苍白得如纸片一般,身形也消瘦了许多,哪怕是能出去走走她都不愿,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待了许久。
后来蔺从菡实在毫无法子,好不容易见她允她进来,便抽抽噎噎起来,述说着她自己当时如何从敌军手中死里逃生,见她依旧毫无反应只好又道:“我如今身子又中了剧毒,若阿堰你实在不想活了我也可以陪你。”
向堰涣散的目光蓦地凝聚起来,呆呆地看着她,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通,于心不忍道:“你这是怎么了?”
蔺从菡顿时就擦干了泪,动了动将她扶起来坐下,“我深知你家国抱负,也深知你个性要强,可若你不自爱,你这副身子只会为你拖垮,你又如何对得起给你血肉之躯的父母,如何对得起悉心照顾你的庾天飞。”
向堰一愣,终于开口道:“我其实已逼着自己接受了这一切,却又害怕以此面貌出现在你们面前。”她说着说着一度哽咽,等心情平复后才又继续开口:“我这一生,为之拼尽全力的东西,最后都在这一瞬坍塌,我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孑然一身,空无一物。”
“你年纪轻轻已是光华璀璨,如今虽因迫不得已之伤留有遗憾,却足以你回味余生,也足以让百姓和军中将士们记得。日后你只管休息,若想回家便回去看看,你已为我们做得够多,接下来的交给我们便可。”
向堰点头笑笑,又问及她的病情,听她粗略一说,心又提了起来,想开口让她也放下这一切,可又知她不会轻易妥协,只好什么都不说,只叮嘱她以身体为重,不可糟践身子。
“近来师言修不知是做了什么,他们几人处处为难于他,就连庾天飞遇上了他也要呛两句。”不开心的事说完了,蔺从菡觉得该说些开心的事,便随口提了嘴,心中是不大在意。
向堰挪动了一下身子,右手还是僵硬,这一动不免吃疼,眉头皱了皱,见她紧张忙又道:“师公子算得上是一个妙人,人生得好看,脑子又好,何况他在军营所为毫无错处,反倒帮了不少忙,但我也相信他们与其不对付并非毫无来由。”
“当初我去清川救人时他还叮嘱我多加小心,至少站在我自身角度来说,我无立场指摘他。”
蔺从菡笑了笑,丝毫不意外她的回答,每个人对他人都会有评判,此事无关他人,仅限于自己的感知,她与向堰便是如此。
“当时你们驾马出去的时候,他也出现了,他脸上似很平静,见了我便提醒我出去后多加小心。”
向堰顿了顿,如此想来他当时的神色竟是有些奇怪,竟丝毫不惊疑,甚至神色平淡如水,毫无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