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瑎不耐烦接过,一口气全咽了下去后便又听他叨叨,倒真是闲不住。
“这蔺家姐弟二人这么快就赶上了,你说你要是能惜命点,拖延一下时间,岂不是也不会如此重伤,真不知你犟个什么劲。平时见你挺机灵,挺会耍滑头的,没想到这种时候还逞英雄。”
闵瑎将喝净的碗重重一蹭,放在了桌子上,这声音打断了华邵想继续唠叨下去的念头。
“以前可不知道林大夫也这么多事?”
华邵立马住了嘴,一把将药碗拿开,走到门口才又冷哼道:“真是狗咬吕洞宾,若不是你身受重伤谁管你。”
“林伯伯大可离开,如此也不耽误你的事了。”
华邵这才怒而摔门,气冲冲走了出去,嘴里骂骂咧咧这狗崽子,对他再好都还是个白眼狼。
早知如此,也就不管此事,任其自生自灭灭了个干净。
说着竟还真去房间里打包行囊,打算离开。
闵瑎本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他似乎说得有些多了,便出言阻拦,没想到惹得他勃然大怒。
他觉得苦味似乎在嘴里久久停留不散,便转着眼珠子向四处看了看,可此地简陋,桌面上也只有茶水,于是又辛苦地爬起身来,可腰间吃疼,动弹不得,向前抻了会儿还是够不着。
他只好又将受向前试了试,可手一歪,直接就碰倒了茶壶。
茶壶顷刻间被打碎,发出一道脆响。
华邵刚准备好要出门就听这道巨响,嘴里喃喃道:“真是冤家。”在门口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冷着脸走了进去,只是依旧没有好脸色,漫不经心道:“想喝水?”
闵瑎眨着眼睛点头。
“没门!”
林大夫直接收拾了碎片就走了出去,此后再无声音。
闵瑎骂了几句后也无可奈何,便又睡着了,他知道期间林伯伯来过几次,但都是给他换过药就离开,连一滴水都没往他那儿送。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晌午,他实在觉得难受,便嚎着嗓子叫嚷起来,吵得林华邵耳朵都疼,刚合上眼准备午歇一番就被这兔崽子吵醒,气得他们破门而入。
手里还拎着一个水壶,“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闵瑎一笑而过,挑眉示意他端过来,送到他嘴边。
华邵压制着怒意,还是耐心走上前来,勉强地露出了笑脸,“要是别的病人敢对我这样,我早一把轰出去了。”
他接过林伯递过来的水,喝尽了后又举着杯子让他添水,见他面有疑云才道:“你放心,他们短期不会再来,毕竟那日一战,我们双方都损失惨重,估计也抽不出人手前来帮忙。”
华邵松了一口气,这几日心里提着的石头也算是落了下来。
“得,那你赶紧养好伤,我得去当我的华神医,不伺候你这尊佛了。”
闵瑎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壶,示意他记得及时添上,“我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去前方?”
他看了一眼这躺着的瘦弱的身子骨,眼神有些飘忽,随之轻笑一声,“就你这身子,且养着吧。”
“不能边走边养?”
“着急见阎王?”他丢下一句轻飘飘的话就走了。
闵瑎轻笑一声,没有再争辩,慢慢合上了眼,脑海中浮现一连串的事情,虽然聂雪嫣离开侯府后就不见踪影,但他觉得,这一切应该就快要浮出水面,聂雪嫣忽然光明正大出现,还派人对他下此毒手,也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他忽地嘴角一扬,低声一笑,一时想到了蔺从菡,也不知道他们这风风火火地一路冲进了军营有没有被侯爷赶走。
他想到这儿忽又止住了笑声,思绪变得烦乱,不知他所为所想究竟是在做什么,便闷头躺了下来。
这一躺又觉身上各处都疼,伤口处的烧灼感尤为强烈,尤其是在这氤氲着苦味的地方。
蔺从菡索性在向堰所在地方住了下来,连带着从霄一起,只是不敢随意出去,若是不遇上侯爷也可能遇上很多认识的人。
裴扬将症状向郎中说明之后便直接命他们熬好,随着饭食一块送进来,如此一来,向堰的病也就好了许多,也不枉她不眠不休照料。
向堰睡了许久才醒,一醒来就见她托着脑袋在一旁坐着,脑袋时不时向下垂下,垂了几次后又醒来,摆正了位置后继续打个瞌睡,刚合上眼又忽然睁开,方叫道:“你醒了?”
向堰挣扎起身,接过她递来的药碗,闷着头一口气将药喝尽,又接过她送的水才道:“辛苦你了。”
“无妨,只是以后不可能不你受伤,若你愿意,我可以帮你离开。”
她轻声道:“逃兵是死罪,日后如何立足?”
蔺从菡心里莫名有些堵,明明知道向堰不是逃避之人,却还忍不住将微弱的希望说出口,即便她一点儿也不了解她,不知道她从何而来,也不知道她为何要来。
“我其实很羡慕你,只是羡慕,毫无嫉妒之心。我深知出身无法改变,也知道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高门富户有不为人知的苦,贫寒小户也有饔飧不继的艰辛。”
她见他们听得认真,露出悲悯之态,便轻笑一声,打破了这场宁静。
“这世上总有人可以挥霍无度,也总有人饥寒交迫,所以我也没什么值得同情的。我生在一个向家村,村里都是农户,全靠老天爷赏饭吃,年年收成不定,基本上没有一家子都能吃饱饭的,可即便是如此,孩子还是一个接一个出生,若生了男子,那便留着,砸锅卖铁供其读书,而女子,成了养活家里的帮佣,若实在养不起了,那就卖到大户人家做小妾,做丫鬟,亦或是,卖去窑子。”
向堰眼眶一红,声音都带着哭腔,却还是强忍着伤心继续讲述着她的故事。
“女孩子最是懂事,多半会惦念家人,即便是这样被送出去了也会时不时给家中送点银子,可我不会,当我从家中被卖出去的那一刻我就决意不再回去。他们将我视为死物,我又何必有情。”
她无声抹了一把泪才继续道:“后来我被爹娘卖去了那花月场所,我绞尽脑汁逃了出来,还做过乞丐,整天如一个男孩子一般,与三教九流混在一块,久到我后来都差点忘了我是女子,再后来看到了招兵告示,我就混了进去,从向燕改名为向堰。”
蔺从菡闻言唏嘘感怀,面色也越来越凝重。
“进去了后我刻苦训练,只是为了不会再被赶出来,能有一口热饭吃。再后来,我长大了,也深知我比许多人做得都好,不会再轻易被赶出去,可为了证明我不比男子差,愈发刻苦。”
“再后来,就遇见了你们。”
当初她仍属神机营,可见成机营出发时,宋将军本想让她回去,可她不肯,她对他道:“皇城有禁军,有神机营,还有暗卫,多我一人少我一人也无妨,可边境战场不一样,我一人或许可杀百人,或有大用。最后哪怕是身死沙场,我也心甘情愿。”
当时宋为轻叹一声,对她挥了挥手,示意她随军去,日后就不再是神机营的人。
她义无反顾地坚持心中所想,便跟着一道来了此,却没想到她到这这么久才打响了第一场战斗。
这几个小国似乎是准备好了,所以频频叫嚣,可又似乎没有准备好,一直在等待,等待一个由头,又或者是在观摩昌国形势。
“所以我遇见你这次才算是你们与敌方正式交战的第一次?”
向堰点头,她说完自己的身世后就立马转向了战事,生怕自己这卑微的自尊心被人看透和揭破,她可以主动揭开伤口,但不容别人对其伤口议论,哪怕是善意的关怀,她都不允许出现,或者是害怕出现。
蔺从菡也并未再提及她的身世,只是叮嘱她以后多加小心,莫要再受伤,“你这一路走得艰难,日后可千万保重。”
向堰微微颔首,却听她又道:“世间大多女子都囿于女儿身,可你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蔺从菡忽然觉得胸腔里燃起了一腔热血,几乎就要迸射出来,她忽的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可她不敢说,也没有把握,从前她不敢想,但现在敢了。
但她知道,若她想要的,她一定会为之勤勉,哪怕与世俗相悖,直到成功,又或是直到希望被烧成灰烬。
向堰也看着她坚定道:“我们驰骋于雄鹰之间,也终将惊破昏晓,长鸣九天之上。”
二人击掌相对而笑,向堰又道:“其实你出现在成机营中我不知多开心,就仿佛在踽踽独行的路中忽然找到了一束光,找到了一个伴,我自知无力抗争这一切,可你的出现带给我希冀。”
从霄本在角落里看书,闻言还是不忍转过身道:“之前我真的并未听你们所言,只凑巧听了后面两句,这两句我明白。这世上,冲破桎梏的要么是位高无畏的前行者,要么是久居人下的被压迫者,而你们似乎都满足。”
他正好在书中看到了差不多意思的一句话,便忍不住插嘴,见到阿姐展露笑颜便知他并未说错,三人有说有笑一阵,殊不知门口即将涌入一大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