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梁刚走,蔺从菡便从床上下来,不顾闵瑎阻拦,非要回去。
可他不肯,甚至想用蛮力逼她继续留此,可又恐伤了她,推搡间她已经将鞋袜穿好,接着她在屋内转了几圈,想让他看到她已然无碍,“总住在这算怎么回事?你看我,这不是大好了,等会我便同闵伯伯道别。”
他拗不过她,见她执意如此,也只好答应,便道:“明日,我定送你回去,绝不食言,可好?”他见她未松口又走了出去,见外头正好天色不好,乌云蒙蒙,似要下大雨,便又以此为借口拖这一日。
她犹豫片刻,见他一脸不舍的模样,这才答应下来。
听她答应,他这才松了口气,见从霄要进来,这才出去。
“小姐,我看这闵家就是故意的,虽是为你身子着想,但他们就是不想让你回去,若是传了出去,你这名声也坏了,凌城内怕是又要闲言碎语。”沛秋抱着一些新衣裳走了进来,方才在门外就听到她要回去的消息,虽然在此吃好喝好,日日还有新衣裳穿,可终归不是在自家,多少不太习惯。
蔺从菡笑笑不作声,从霄也走了进来,虽也听到了点风声,却还是忍不住道:“阿姐,我见你脸色仍旧不好,若你身子不好,我们便再多住会,谅他们也不敢欺负你,城内要是谁敢嚼舌根,我便剪了他舌头。”
“你如今也不知从谁那学的,倒是学会欺负人了。”
从霄立马乖顺了下来,“阿姐若是不喜欢,我便不做,只是我也不会让人平白欺负你。”
因为明日便要离开,蔺从菡便主动提出要同国公一道用晚膳,至少在吃饭时亲口同闵伯伯道一声谢。
用过饭后,成煊提出送她回客房歇息,从霄欲跟上,却被阿姐阻拦。
夜色幽深,不远处蛙鸣阵阵,倒不算近,听得也不算聒噪,只是今日刚下过雨,有些清凉,地板也都湿漉漉的,不平整的洼地就形成了一个个小水坑。
成煊仔细看着地面,尤其是她落脚的每一处,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就害她踩了水坑,一见她要动脚,忙出声提醒。
蔺从菡叹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这又何妨,你未免太过紧张了些,我们在外受的苦都不算什么,何况如此?”
他只能犟嘴,“这不是担心我待客不周,失了礼数,回去你怕是该同伯父伯母说我闵家的不是,连所破院子都未好好修理。”
“你想对我说什么?”
她别过头去,自顾低头看着脚尖,有时碰见稍大一点的水坑便轻跳一下,跃了过去,水面上便泛起一阵涟漪,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是我思虑不周,我本想着你胸有抱负,定不会甘愿日日守在闺房,如此也定是无趣,这才同皇上求了一道恩旨,让你重新出山,可我却忘了,你本就满身是伤回来,虽休养了许久,可身子一直未好,而一开始我想让你做的事,也许会伤了你的身子骨,更可能令你的身子骨更为虚弱,将来也可能令你置身于险境之中。不如我再去请旨,请皇上收回成命。”
她闷着头沉默了半晌,随之抬头望向夜空,指着月亮道:“多谢你费心,我其实已经大好,许是许久未动,身子有些不适应,正因如此,我才该重新出山,还能强身健体,恢复如初呢。”
他循声看去,却见她又指着月亮周围闪烁的星星,嘴角噙着笑,“看,我也想同你们男子一般,建功立业,也想成为月儿周围的一颗明亮的夜星,我也想闪烁,照耀起这片夜空,甚至,我想成为那一颗最明亮的星,不是为了让你们都显得黯淡无光,而是想让周围的星星都能看到我的明亮。”
微风吹起她鬓角的发丝,在她的脸颊上飘扬,此时的她,眼里有明亮的星光闪烁,照耀着他的方向。
他侧头凝视,隔着一层薄薄的柔光,也发现他的一颗明星,眼里盛满了盛亮而柔和的光芒。
说完后她吸了口凉气,冲他笑了笑,“现在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怔了一瞬,目光却未收回,只是不言不发地陪她走着,跟随着她的脚步,迈着同样节奏的步子。
月光下,两道狭长的身影映在身后,一长一短,比肩而立。
林华邵一回到凌城就片刻不歇地去蔺府,几个月不见,她的目光仍旧坚定而清亮,只是神色有些颓意,可这显然非她本心所致。
待他诊过脉后她才开口:“我这病可是好些了?”
林大夫被问后呆了呆,才对她笑道:“确实好些了,身子是好了许多,只是脑子出了点问题。”
蔺从菡被他逗笑。
她确实是脑子生病了,不然也不会这般模样,不然也不会想不起来从前的那些事情。
林大夫的脸色并不轻松,她便知,怕是这脑子确实不好了。
从霄等人也很是担忧,生怕她的病再次加重。
“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只需记得,莫多思,莫生忧,从前之事,若是你这辈子都记不起来了也无妨吗?”
她听了这话,认真思索片刻,却发觉自己的确会为此伤心,这意味着她不记得过去,不能记得她与身边人所发生的一切。
可那又如何,人本就是会遗忘的,随着时间愈久,从前的东西也会渐渐模糊。
“若是阿姐想知道,我以后便说给你听。”
她抬头看去,点了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那如今我记得的东西可还会遗忘?”
大夫摇了摇头,拿来了纸笔开了个方子,对着沛秋交代了几句。
等林华邵从蔺府出来,闵瑎便立即围了上来,一脸心急。
林大夫故意卖了个关子,将他晾了一会儿,渐渐将他耐心磨没了才缓缓开口,“我自诩当代神医,却医术不精,准备回家闭关清修,过几年再出山来顶这个名号。”
成煊怒意上来,将他丢下,准备独自骑马离开。
“哎,别走啊,我又不是说不能治。”
他这才又下了马,却不愿多看他一眼,抱着双手环顾四周,神色颇不耐烦,“若你再不开口,我便将你的药材都丢去喂鱼。”
“你去。横竖那还有治你心上人的东西。”
“那我派人去烧了你的老窝!”
“兔崽子!”
林大夫当街就骂了起来,拿着手里的药箱就砸了过去。
林大夫追他追到了闵家才放过了他,扶着一把老腰,身上还汗涔涔的,喘着粗气,舌头又干又燥,逼他进去倒好了水才准备开口。
“我这把老骨头太久没动,今日总算是松了松筋骨。”
“说正事。”
“我虽不在凌城,却也为了菡姑娘的病四处奔波,不曾想还被你这年轻人欺负,真是养了只白眼狼。”
闵瑎忙嬉皮笑脸上前,又是捶背又是端茶,十分殷勤,几乎将自己所有的好脾性都用了上来。
林华邵这才脸色端重了起来,“是我低估了这赤阳族的邪术,菡姑娘这病比我想象的棘手,也比我想象的严重,若不然,我也不至于在那不止耗费一月的时间,在那耗了这许久都未找到万全之策。”
“会有性命之虞吗?”
他端过一杯茶来,有意拿着茶盖晾了会茶,这才娓娓道来,“有!”
“若不是我是再世华佗,这菡姑娘怕是早就丢了这小命,但你看她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这是何意?”
“你放心,她这点病,我还是瞧得好的,当然她可能会还是不记得她被下毒之前发生的事,但她现有记忆不会消失。”
他听了竟有些暗喜,这样她或许便不会记得他从前对她做过的事,可暗喜过后,他又有些难过,他与她历经生死,共渡难关,可她却不再记得,对他的喜怒哀乐,哪怕是恨,她都不再想起。
“她可以不记得,但不可再犯病,若你不将她治好,天涯海角我都要追着你。”
“如此也好,我孤苦伶仃一人,有你这兔崽子拌嘴,日后也少不了乐趣。”
闵瑎抽出了匕首,插在了木桌上,对他道:“那我每日都割你一块肉炖汤喝。”
林华邵忙逃也一般地走开,嫌恶地看了一眼,这孩子果真心术不正,满脑子歪门邪道,行事也冷辣狠毒,也不知随了谁。
他神色一沉,眉宇间的深邃化作一把利刃,一字一句威胁:“她平安,你便无忧。”
“没出息。”林大夫暗暗在心里骂了一声,实在是瞧不上这般眼里只有女人的模样。
他此生孤零一人,从未体验过情一字,眼里只有医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若是他也能如他这般年轻,怕是也想受这情爱之苦。
“放心,有我在,定保她安然无虞。”
闵瑎才终于放下心来,此时正好宫中有人来宣他进宫,他便只好匆匆而别,临走时还不忘指了指他威胁,“林神医不可懈怠,我会命石深盯着你。”
石深一脸委屈,待他走后才同林大夫笑了笑,这林大夫有恩于他,他自不敢造次,只同他对了个眼色便偷偷站在了他这边,全然不记得公子的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