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二日才醒来,再次醒来时却在一个陌生的房间,四周的布置都十分简单,干净明亮,只是氤氲着一股浓郁的药香,闻着满是苦味。
她刚睁开眼时,屋内除了她再无别人,她张了张嘴,蚊子般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清,她使了使劲,撑着手才艰难地爬了起来,可头部剧烈疼痛起来,仿佛盛了千斤巨石,压得她又躺了下来。
外头的人似听到了里头的动静,一窝蜂全涌了进来。
她蔺家这一大家子都过来了,几只脑袋齐刷刷凑在她眼前,带给她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她扯了扯嘴角,双唇却仿佛要裂开一般,嘴角的弧度实在挤不出来,只好直接开口:“爹娘,我没事。”
田雪岚却忽地嚎啕起来,却只叫了一声就停住,忙问她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见她摇头才稍放下心来。
沛秋见她舔了舔唇才反应过来,忙倒了杯水送来,众人扶她起来喝过了水才见她气色好了许多。
“阿姐可是头疼?”她只是不经意间扶额,便被从霄看在眼里,还未等她回应,他便走出了门,请了大夫进来。
大夫从未见过这般病症,只能按类似病症对她下药,如今好在是人也醒来,若不然他只怕是回不去了。
大夫又为她诊脉,问及她如今不舒服的症状,便断言她这便是失忆症,一时逼着自己回想起来太多东西,这才造成冲击,导致昏迷,如今还头疼也无非是症状未消,最好的办法便是不可刺激,最好是莫再忆及从前之事。
众人闻言沉默片刻,从霄目光灼灼地盯着闵瑎,向燕忙道:“是我的错,那日高兴,便同她说了许多往事。”
“可阿姐是见到他之后才犯病。”从霄却仍不肯放过他。
成煊本就担心,如今也无言反驳,只忧心忡忡地向里面看着。
闵和春见状忙道:“菡儿这情况不宜多动,不如将她留此多住几日,待她身子好些定第一时间将她送回?”
从霄不肯,第一个摇头,可见阿姐这般情况,又不敢断言,忙看向大夫,大夫却看了看闵国公的眼色,附和道:“蔺大人确实不宜多动,在此休养几日也未尝不可。”
如此一来,他们也不好再说什么,“若是你们担心菡儿也可同住,我闵府虽不大,可房间也不少。”
蔺侪便将沛秋和从霄留下照顾,见女儿醒了并无大碍倒也放下心来。
“再过几日林大夫便会过来,届时请他再为菡儿看看。”闵国公又补充道。
众人的心又放了放,蔺侪也不好在此多留,与菡儿说过话之后便带着田雪岚一道离开。
闵国公对儿子使了使眼色,自得了一番,便也离开。
蔺从菡见众人都散了后复眯了眼睛,明明才刚醒,这眼睛却总像是睁不大开一般,不如再眯会。
直到夜里成煊见沛秋离开了一会儿才偷偷钻了进去看她,原本并不想打扰她睡觉,只想进来看看她便可,却不知还是惊醒了她,她虽是眯着眼睛,却也能感受到身边来了一个人,便轻声唤了一声,“成煊?”
“我在。”
她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看了看眼前的他,夜里掌的灯也早已掐了,只能借着照射进来的那幽弱的月光看清一点模糊的轮廓。
她其实并未睡着,日里睡得太多,所以夜里才警醒些。
“吵醒了你?”成煊坐了下来,静静看着她模糊的脸庞,此时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静。
“我还没睡着。”眼前仍旧是一片黑影,她重新合了眼,手也钻进了被窝,呼吸也变得很轻很轻,“从前我不记得,但我知道,现在的你,待我极好。”
“我的病,与你无关,阿燕一事,我还是感激你的。”
他笑了笑,这是他今天以来第一次笑,伸手替她掖好被子,得寸进尺道:“你既感激我,可否答应我一件事。”
“我没钱,也不会以身相许。”
他轻柔的嗓音再次响起,笑声穿入她的耳朵,“很小的事,应不为难你。”
“什么事?”
“等你好了告诉你。”
“好。”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软,渐渐地便只听到她的呼吸声,一呼一吸,均匀平和。
他眸子愈发深了起来,与这暗色融为一体,沛秋站贴在门外,听着里头没了声音才轻悄悄地挪开步子,生怕惊扰了她。
从霄住在隔壁,自成煊进来时便一清二楚,听着她们发出了微小的对话声,再然后就伴着这长长的沉默入了眠。
她一睁眼便看到了成煊,此时天已微亮,晨光透过缝隙照了进来,落在绵密的睫毛上,如同镀了一层金光,显得格外好看。
她有些睡不着了,可天色尚早,也不好惊扰了他,便这么静静躺着,实在无别的可看,只好盯着他看,只觉得睡着的他果然老实许多,没有张扬的神色,整个人变得平和温柔起来。
似乎不像他,不像她儿时记忆里的他。
可她明白地知道,他还是他,只是从未见过他这般安静的模样。
远粱闻声赶来,一进门便扯着大嗓门叫嚷着,生怕别人不知道是她来了。
其实她已经许久都未踏入闵家,这一次虽是来看蔺从菡的,可回来后仍是熟悉的感觉,一点也没有忘。
好像哪里不一样,又好似哪里都一样。
一样的仆人,一样的陈设,一样的声音。
闵国公闻声过来,见到她时愣了片刻,此时正好天边淅淅沥沥下起了下雨,她忙匆匆跑了过来,同闵国公站在一处,仰头看着空中落下的雨丝,扭头叫了一声,“姑丈早。”
不早了,她来时已是艳阳高照,只是她已许久未来,也难得这么礼貌地站在他身边,乖顺地叫了一声姑丈。
闵国公看向她,低沉的嗓音从喉咙发出,“我们梁儿还是同从前一般,一般好看。”他说着示意她进来坐下。
她并未坐,只是站着,二人虽无什么话可说,但就这么看着也不觉得氛围奇怪,她站了会便道:“蔺从菡在何处?我去寻她。”
国公点了点头,朝菡儿住的方向指了指,此时正好雨停了下来,她便匆匆穿梭于庭院中,跑开了去,消失在他的视线之外。
他起身望着天边,站立了半晌,陷入了沉思。
远梁冲过去先见到的是从霄,只是他这些年来变化太大,差点没能认出,待认出后才朗声道:“转眼间你便长高了如此之多,比你梁姐还高了个个头,吃了点什么?快告知于我。”
从霄看着被她拽住的手臂,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冷漠回复,“横竖你也不可能再长高了。”
远梁气得一把甩开他的手臂,忙走了进来向蔺从菡控诉,“这就是你调教的好弟弟,没大没小,对我这个姐姐也是如此不知礼数。”
蔺从菡坐了起身,同外头的从霄对了一眼,便也故意道:“从霄最是懂事,自是我的好弟弟,不过方才据我所听,他也并未欺负你,何况你可曾是昌国出了名的小霸王,谁能欺负得了你。”
远梁不高兴了,不满地嘟囔了几句,“亏我好心好意来看你,见你说话倒是中气十足,哪像个病人,莫不是这成煊哥为了让你留在闵家小住所编的谎吧!”
“胡说!”成煊信步走了进来,她刚一来便满院都是她的声音,倒有些像是恢复从前那般性子,虽嘴里教训着,笑容却收不住。
“我早就说了,你就是喜欢人家,只可惜当初年少轻狂,同笨猪一般,若不然也不会欺负人到此地步,如今好了,追了这么多年,人家还未睁眼瞧你。”远梁一来便聒噪不停,屋内顿时热闹不少,不过她时常嘴比脑子快,这不,刚一说完,耳朵便被成煊揪上了。
此时蔺从菡也不上前帮忙,只顾看着二人笑。
“就他这模样,惯会欺负人,你可别被骗了,莫要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她一边叫疼,一边还要对她叨叨不停,“瞧你这模样,好似与他沆瀣一气,几日不见就不把我这好姐妹放在眼里了。”
她神色骤冷,说出的话也令人不寒而栗,正在打闹的二人都停了下来,呆站原地,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你从前可有把我放在眼里,不过以欺负我为乐罢了。”
远梁面色煞白,紧张地看向成煊,还忍不住捏了一把他的手背,疼得他差点叫出了声。
见他不肯帮忙说话,她索性厚着脸皮坐了下来,“是欺负了你又如何,当初你一副瞧不上我们这群纨绔的模样,又长得一副惹人欺负的样子,但当初可是你说的,过去了便过去了,如今又与我旧事重提是想算旧账吗?”
蔺从菡见她认真,终于装不下去,开始捧腹大笑起来,怎知远梁倒是不依不挠,“你如今这般凶神恶煞的模样,我又怎敢惹,何况我也打不过你,若是我打得过你,你也还有这么多帮手。”
一会儿不见,她倒是委屈上了,蔺从菡一时苦笑不得,看来真是平日大家都太惯着这丫头了。
“还有你,眼里只有她,从来不将我这个妹妹放在眼里。”
成煊才不在乎她说什么,总在偷瞄菡儿,生怕她脸色不好,病情再加重。
蔺从菡忽地想到了什么,倒也不认输,仰头看着成煊道:“我好似记得,咱们这小霸王从前对谁上心来着。”
成煊还未开口,便见远梁脸色变了,笑意顿收,便不敢再开她玩笑,与蔺从菡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笑声。
她笑得几乎直不起腰,待笑过之后才道:“袁伏参这傻子,谁喜欢他,如今我眼里只有银子,我如今可是风流貌美的女掌柜,若是你们缺了银子,大可直接同本掌柜的说,借给你们,不收利钱。”
“伏参不过是个木头,只顾着忙自己的事,也实在不解风情,你若是想成亲了,哥替你好好挑选几个貌美的男子,虽然可能比我姿色略差,但也不会太差。”
远梁不耐烦地将他推开,故作嫌恶,“就你这般?老娘还看不上,就你这德行,身边能有什么好人?”
“袁伏参也不是好人?”
“他例外。”远梁不耐烦答应,都未思索片刻就脱口而出。
“他倒是好了,可我配不上。”这句话她只在心里说了出来。
成煊同蔺从菡明了大概,不由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