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声音顿时淡了下去，她扯了扯嘴角，不由自嘲一笑，她或是被关得太久，出现了幻觉，竟期冀着有人能到此处，能来救她，当真是愚蠢。
蔺从菡的手臂忽地被人盖上，她慌乱望去，才看到一直枯瘦发白的手，不，准确来说是两只。
一只是她的，还有一只是男人的手。
“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模样？”他的声音一哑，差点说不出话来，满眼疼惜地看着她，眼眶里闪着泪光。
蔺从菡看到他的这一刻才是惊喜，在这绝望的境地里看到了渺茫的希望，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确信了他是裴扬才红了眼眶，失笑道：“你怎的变成了这副样子？”
裴扬哽咽，手指颤巍巍地伸出，却不敢碰她，仿佛她是一个易碎的娃娃，他一碰就可能碰碎。
他沉声道：“你信我，我会救你。”
她眨了眨眼，示意她信他，只是见他这不成人形的模样极为后怕，害怕因为她再次害他陷入深渊，满心的自责却只能说出一句话，“是我连累了你。”
裴扬抹去泪花，伸手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是我连累了你，你可知我也有赤阳族血脉？”
她心头一惊，下意识地抽手，可她受伤太重，根本动弹不得，可这微小的动作还是被他发现，裴扬默默收回了无处安放的双手，垂眸道：“是我不好，可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只是当初他们命我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后来我们来了此地后就放弃了此事，就连我自己都渐渐淡忘了我的职责。”
蔺从菡忽地想明白，为何他当初在云顶山时能驱动蛇蚁戏弄闵瑎，为何能让那几只狼崽如此听话，而赤阳族又惯会这些手段，原来一切都早有迹象，只是她愚笨，愚笨得不曾发觉。
裴扬又道：“至于师言修的身份，我早有猜忌，只是不敢确认，故而未向你提及，这才酿此大祸。”
她渐渐合上眼，不是不想听他所说，只是觉得有些疲惫，她自诩不凡，却被身边人耍得团团转。
她仍是信他，只是不知该对他说什么。
二人静默许久后她才漠然开口，“你还有什么事瞒着我？若有，便一并说出来。”
裴扬认真道：“我有。”
她又是一惊，睁开眼看着他，却听他不似玩笑道：“你于我而言，比性命重要。”
她心下一沉，只觉得他往日不正经的模样又回来了，沉默半晌后才勾了勾嘴角，“你们于我而言，是生死兄弟，我也将你们看得比命重要。”
“我所说的与你所说的，不一样。”他脱口而出，全然忘了他才说明自己的身份，她如今该很是恨他，忙又扯开了话道：“你如今不能走，若走如同送死，我会想办法，你只需等着我。”
蔺从菡慢慢眨下了眼睛，心底的话却如何也说不出，她其实想说的只是不希望他再涉险，如今这副躯壳，她实在不想要了。
可他却看出了她心中疑虑，柔声道：“等你好了，还是如从前一般好看。”
她笑了笑，随之一道贯突如其来的笑声传来，差点吓着了她，“没想到你裴扬竟也是一个情种，我还以为你超然物外，或是心中只有玩乐，对男女之事不上心，可我忘了，咱们都是人，那就必然有七情六欲。”
裴扬枯瘦的身子慢慢站了起来，可他太过薄瘦，身子差点站不稳，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没想到才送走一个闵瑎，又来了一个裴扬，还都是你的生死之交，菡儿，你身边如此多心仪你的人，我可是很是担心，也是会吃醋的。”
裴扬以那轻风般刮过的声音道：“师言修，你如何才能放过她？”
师言修伸手示意，其他人就将他从里面抓了出来，动作却又格外轻柔，似乎怕不小心伤害了他。
师言修默默走了进去，先是试了试她的手腕，又伸手摸了摸她苍白的脸颊，叹息几声，温柔道：“你放心，再过几日我就会为你注上新的血，而你也会渐渐淡忘从前的一切，包括裴扬，不过也无妨，你只需知道我就可了。”
蔺从菡深深叹息一声，一言不发，几乎已接受了这一切。
“你们轻点，裴公子可是自己人。”师言修见裴扬不停挣扎，忙又嘱咐道。
“你对我如此也就罢了，为何对裴扬也？”
“他与你不同，我只是让他吃了点苦头，可你才是脱胎换骨般。”
蔺从菡听过后又松了口气，虽他形貌上同她所受之罪很是相同，可幸好他不是如此。
徐风袭袭，吹起了男子束起的素带，他站在远处观望着这曾裹挟血水而流的河，一动不动地静默着。
直到前方的人群忽然有一人振臂疾呼，他的注意力才被吸引过去，“还有几具尸体。”
他深深地松了一口气，胸口似压着一块石头，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落，随之迈着步子走了过去，只看见几具腐蚀的尸身，他不由捂了捂口鼻，蹲下身来查看他们的情况，可他们已经模糊得辨不清模样。
直到他看见一副满是血污的玉佩，心里一沉，紧张地拿了起来，仔细擦拭过后污渍后才辨清楚这就是裴扬随身携带的玉佩。
忽地胃里一阵翻涌，他转身吐了起来，再转身时他挥挥手，示意军士们将他带回去。
直到霞空漫天，夜沉沉地压了下来，他才感受到一种别样的宁静，幽幽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与这幽谷上千尸首同在。
他觉得身子异样难受，可他一步也挪不开，仿佛眼前浮现了那幕惨烈的场景，隔着人海尸山，他看见了她绝望的神情，看见她傲立于世间却轰然倒下的身影。
夜风愈发凄厉，如在呜咽，鸣唱着所有不平。
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伏在地上伏了许久。
最后他慢慢爬起身来，目光坚定地望着这一片寂静，最后默默跨上马，高喝一声就疾驰而去，整个山谷还在回荡着他策马的声音，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这寂静的幽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