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滑铁卢之殇 The Fields of Waterloo

1815年6月,布鲁塞尔郊外的黎明被炮火染成血色。亚瑟·柯克兰站在威灵顿公爵身侧,望远镜中倒映着远方拿破仑军队的阵列。三天前他刚把路易安全送到伦敦,就接到命令立即赶赴比利时前线。

"柯克兰,去通知布伦瑞克公爵,让他的人守住右翼。"威灵顿头也不回地下令,声音在炮声中几不可闻。

亚瑟敬礼转身,泥浆溅上他的军裤。雨水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过,滑铁卢的田野变成了沼泽。他在医疗帐篷附近找到了布伦瑞克公爵,这位德意志将领的左眼缠着渗血的绷带。

"告诉威灵顿,我的小伙子们会坚守到最后一刻。"公爵咳嗽着说,身旁的军医正试图为他更换绷带。

亚瑟点头,目光扫过一排排伤员。突然,他僵住了——最角落的担架上,一个金发伤兵穿着法**官的制服。虽然那人满脸血污,但亚瑟绝不会认错那个侧脸轮廓。

"那是俘虏?"他竭力保持声音平稳,指向那个方向。

军医头也不抬:"今早送来的,胸口中弹,活不过今晚。"

亚瑟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他机械地完成传令任务,脑海中全是弗朗西斯苍白的脸色。战斗最激烈时,他发现自己竟在祈祷法国人的炮弹不要落在医疗区。

傍晚时分,法军开始溃退。亚瑟借口检查俘虏情况,再次来到医疗帐篷。那个角落的担架已经空了。

"法**官?死了。"一个护士不耐烦地说,"尸体运去集体墓坑了。"

亚瑟的胃部扭曲成一团。他冒雨冲向正在填埋的墓坑,士兵们已经往里面扔了几十具尸体。就在他绝望地想要跳下去翻找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先生...您在找金头发的法**官吗?"

说话的是个不到二十岁的法国士兵,左腿缠着破布条,鲜血不断渗出来。亚瑟认出他是和弗朗西斯一起送来的俘虏之一。

"他还活着?"亚瑟抓住年轻人的肩膀。

"皮埃尔·杜兰,第45步兵团。"年轻人虚弱地自我介绍,"那位军官...波诺弗瓦上尉,在运送途中还有呼吸。中士说把他和死人埋一起太浪费裹尸布,就扔在路边的沟渠里了..."

亚瑟没等他说完就冲向运输道路。雨水冲刷的沟渠里,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他跳下去,疯狂地翻找着,直到看见那缕熟悉的金发。

弗朗西斯仰面躺着,双眼紧闭,嘴唇呈现不自然的青紫色。亚瑟颤抖着撕开他被血浸透的衬衫——左胸有一个狰狞的弹孔,周围皮肤已经泛白。他伸手探向颈动脉,触到一片冰冷。

"不..."亚瑟跪在泥泞中,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在弗朗西斯脸上。他摸索着从对方口袋里找出那块怀表——表盖弹开,里面的指针永远停在了3点15分。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咳嗽响起。

亚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弗朗西斯胸前——一声几乎不可察觉的心跳,接着又是一声。

"医务兵!"亚瑟声嘶力竭地大喊,同时扯下自己的领巾按住那个可怕的伤口,"这里有个活着的军官!"

当医务兵赶来时,亚瑟已经将弗朗西斯拖出了水沟。年长的军医检查后摇摇头:"子弹擦过心脏,失血过多,就算现在不死,也撑不过审判。"

"审判?"

"所有被俘的法**官都要接受军事法庭审判。"军医奇怪地看了亚瑟一眼,"您不知道吗,上校?"

亚瑟的大脑飞速运转。如果弗朗西斯被送上军事法庭,以他的军衔和身份,几乎肯定会被判死刑。但如果他能证明弗朗西斯是情报提供者...

"这个人需要特别监护。"亚瑟换上命令式的口吻,"他是威灵顿公爵点名要审问的重要战俘。"

军医犹豫了:"但规定要求..."

"我会亲自向公爵汇报。"亚瑟打断他,"现在,把他送到军官医疗帐篷,派专人看守。"

靠着军衔的威慑,亚瑟成功将弗朗西斯转移到了条件较好的英军医疗区。他整夜守在病床边,看着军医取出那颗差点夺走弗朗西斯生命的子弹。当黎明再次降临时,高烧开始了。

"波拿巴...必须阻止他..."弗朗西斯在昏迷中呓语,汗水浸透了绷带,"路易在哪里?告诉亚瑟...小心塔列朗..."

亚瑟用湿布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护士送来退烧药时,他不得不退到帐篷角落,假装只是在监督重要战俘。

"这人是谁?"护士好奇地问,"医生说他喊了一晚上英语和法语的胡话。"

"一个间谍。"亚瑟故意提高声音,"很可能为双方工作,所以公爵要亲自审问。"

这句话似乎起了作用——弗朗西斯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呓语停止了。亚瑟暗暗松了口气,同时又担心自己是否说得太过分。

第三天,当弗朗西斯的高烧稍退,亚瑟收到了返回伦敦的命令。他站在病床边,看着那张依然苍白的脸,胸口像压着一块巨石。

"你必须活下来。"他低声说,将那块停走的怀表塞回弗朗西斯枕下,"为了路易,也为了...我。"

弗朗西斯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灰蓝色的虹膜在烛光下如同迷雾中的海。他的嘴唇动了动,但声音太轻,亚瑟不得不俯身去听。

"...钥匙..."

亚瑟立刻明白了。他从怀中掏出那把弗朗西斯给他的怀表钥匙,轻轻放在对方缠满绷带的手心里。

"我会回来。"他承诺道,然后强迫自己转身离开,没有看到弗朗西斯眼角滑下的那滴泪。

伦敦的雨季开始了。亚瑟站在白厅的会议室里,机械地汇报着滑铁卢战役的细节。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弗朗西斯躺在泥泞中的样子,以至于两次没有听清战争大臣的问题。

"柯克兰,你看起来糟透了。"会后,卡斯尔雷子爵拦住了他,"需要医生吗?"

亚瑟摇摇头:"只是战场后遗症,阁下。"

"那就好好休息。对了,那个法国男孩——路易·波诺弗瓦,你送来的——外交部安排他去了温彻斯特的一所学校。"卡斯尔雷意味深长地看了亚瑟一眼,"有人认出了他的姓氏。他哥哥是塔列朗手下的红人,据说在滑铁卢阵亡了?"

亚瑟的指尖掐进了掌心:"据我所知,是的。"

"可惜。如果活着,他本可以为我们提供很多关于塔列朗的情报。"卡斯尔雷叹了口气,"去休息吧,柯克兰。下周我们要开始准备和平条约了,需要你全神贯注。"

亚瑟回到寓所,发现书桌上放着一封没有邮戳的信。拆开后,一张小纸条飘落出来:

"病人情况稳定,已转移至私人护理。——S"

他长舒一口气,将纸条烧掉。S一定是圣奥诺雷街205号的那个联系人。弗朗西斯还活着,而且安全——至少暂时如此。

接下来的几周,亚瑟埋首于和平条约的准备工作,同时秘密收集关于法国战俘的信息。大多数高级军官被关在朴茨茅斯的战俘营,但他没有在任何名单上找到弗朗西斯·波诺弗瓦的名字。这既让他安心,又增添了新的忧虑——弗朗西斯是否成功躲过了官方记录?还是说他已经...

七月中旬的一个雨夜,亚瑟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他警觉地放下文件,手枪已经上膛。

"谁?"

"为玛丽安娜采花的男孩送信。"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回答。

亚瑟猛地拉开门。一个穿着邮差制服的男子递给他一个包裹,然后迅速消失在雨中。包裹里是一本皮质笔记本和一张字条:

"医生说我还不能写字,所以请护士代笔。感谢你救了路易。我现在圣赫勒拿岛以东两千英里的地方养伤,讽刺的是,这里比巴黎安全。F又及:怀表修好了,但它只在你靠近时走动。"

亚瑟翻开笔记本,发现是弗朗西斯的日记——从拿破仑重返巴黎开始,到滑铁卢前夜结束。最后一页写道:

"明天我们将进攻蒙圣让高地。我知道自己很可能死在那里,但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因为无论结果如何,亚瑟·柯克兰都会知道真相——我从未背叛过我们之间的信任,正如我从未停止爱你。如果这封信能送到你手上,请告诉路易,他哥哥不是叛徒,只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爱对了人的傻瓜。"

雨点敲打着窗户。亚瑟将日记本贴在胸前,闭上眼睛。十年前的画面清晰如昨——1805年那个春夜,弗朗西斯站在多佛尔的白崖上对他说:"英吉利海峡太宽了,我们永远无法跨越。"而他回答:"那就游过去。"

现在,他们之间横亘着比海峡更宽的深渊:战争、政治、两个敌对的国家...但亚瑟突然明白了,有些东西比所有这些都更强大。

他拿起笔,开始写一封信。不是给白厅的军事报告,而是一封私人信件,收件人在圣赫勒拿岛以东两千英里的某个地方。

"亲爱的F,"他写道,"当你读到这封信时,路易应该已经收到了温彻斯特学校的录取通知。这孩子出奇地擅长拉丁文,但和你一样讨厌数学..."

信纸被窗缝渗入的雨水打湿,亚瑟没有理会。他继续写着,仿佛要把这十年来所有没能说出口的话都倾注在笔尖。远处,大本钟敲响了午夜钟声。新的时代即将开始,而这一次,他不会再让历史将他们分开。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鸢尾与玫瑰
连载中雾都卷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