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娘隐隐约约知道女儿每日在家辛苦伏案是为了贴补家用,她不禁长叹一口气,若是女儿结婚做了太太或许就不那么累了。
她对于曼卿结婚恋爱的态度在过完年之后悄然转变,这一变化她自己都没有发现。
在她的认知里,家里的女孩忽然就从青少年变成了二十二岁这样一个年纪——她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曼卿已会走路。
不能再耽搁女儿的婚事,把女儿留成了老姑娘。
琳娘对于曼卿心中充满了愧疚之情,做母亲的不能这么自私。
她向曼卿声明自己不再反对她同男子交往,甚至表明她越快结婚越好。
高曼卿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想结婚你去结,如今男女都讲究经济独立,我若结婚了还有谁去赡养你?”
琳娘喃喃道:“我离了你怎么就不成了呢?”
高曼卿笑着搂住她,“焉知两个人过到底是不是比一个人过自在。从前你在高家伏低做小,每日还要三请四安的,哪有现在松快。没道理自己从火坑出来了,又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
“可现在究竟比以前不一样,新式的婚姻比我那会儿好多了……”琳娘还要再劝几句,对于女儿至今还对婚姻懵懵懂懂的样子,她很是揪心。
这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失职。
高曼卿笑道:“你若是觉着不错,你也去结一个。”
这下琳娘的嘴被高曼卿堵了个严严实实,她一边笑一边叹,怎么就生了这样一个伶牙俐齿的女儿。
她设想了一番若是女儿不结婚该怎么办——那日子也得过下去呗。
她用肩膀轻轻耸动曼卿,“你那个高中同学来了一回作罢,方津生最近怎么也不来了。”
对于女儿身边这两位可疑男子,琳娘总是要多探究探究。
高曼卿笑道:“他怕你吃了他,所以不来了。”
琳娘思索了一番,虽然自己那天的话确实说的有些重,但是这人莫非真的是木头脑袋,说不来就不来。
高曼卿赶紧替他澄清:“他去香港学习半年,你便是让他来,他一时半会也来不了呀。”
方津生作为优秀医生代表,被派去医学更发达的香港地区学习也是应该的,于他个人前途大有裨益。
琳娘语气之中一改之前对方津生的嫌恶,道:“你若是想同他在一起,那还是得早早确立关系。不然我怕他发达,就忘了你了。”
高曼卿有些讶异,挑着眉毛看了自己母亲一眼。
“你怎么转性这么大?”
琳娘支支吾吾道:“那还不是为了你。”
说完,她做贼心虚似的,下楼把大门关上,才回来小声说。
“杜太太你记得吧。”她眼珠滴溜溜的转。
曼卿想了想,她是母亲的牌友,这她还是记得的。
琳娘低声道:“她把女儿接回家坐月子,女婿却在外面风流快活,现在女婿把一个舞女领进门,女儿在家寻死觅活呢。”
高曼卿哑然失笑,“你既然看到了别人的婚姻不幸,那怎么又反过来催促我?”
琳娘双手一拍,“傻囡囡,她结婚迟,所以男人都是别人挑剩下的。好男人本来就稀缺,你得早早占一个名额。”
曼卿低垂着眼睫,对于琳娘在男女关系上的“新发现”懒得评价。
“我打算出去找钱,左右方津生暂时回不来,我也不想考虑别的事情,还是安安心心挣点安身立命的钱为妙。”
琳娘本欲再劝,忽然想到女儿出去工作也是好的,起码能接触到不同的男人。
她喜上眉梢,“也好,找对象要货比三家,可不能像我一样在一棵树上吊死。”
她看女儿,心中越看越欢喜,可旋即心中又生出三分惆怅来。
她伸出枯瘦的手,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如果妈妈以前争气一点就好了。”
高曼卿搂住琳娘的腰,像一只幼年的兽钻在雌兽怀里那样,贴着母亲。
楼下传来汽车喇叭声,声音间断错落,隔壁受不了的太太已经打开窗骂了起来。
高曼卿起先还没注意,只是这节奏越听越熟悉,像她从前学过的摩斯电码。
高曼卿大约猜到是谁来了,她擦了擦氤氲着泪的眼,急匆匆下楼去。
琳娘不明所以,以为出了什么事,曼卿朝她笑:“我想起来方津生说给我寄了东西,我去看看到没到。”
琳娘将信将疑,朝她摆摆手,放她下楼去。
高曼卿疾步走到巷子口,看到那辆熟悉的黑漆银边小轿车,火气从肝胆往喉咙里头窜。
林秉钧见到她出来,才停下鸣笛。
他今天穿着一身褐色西装,头发工整地梳在脑后。
可惜高曼卿火气太重,眼前除了一团火,什么也看不见。
林秉钧却先倒打一耙,“你再不出来,左邻右舍怕是都要烦死了。”
“林先生尊贵,我们这里容不下这尊大佛。”高曼卿捏着嗓子,故意学京戏那样说话。
林秉钧斜倚在半开的车门上,眼睛含着笑。
“我找你有事。”他从车头绕过来,打开副驾驶的门,捡起座上的一沓宣纸,扔给了高曼卿。
高曼卿下意识用手去接,嘴里嘀咕道:“有什么事你找俱乐部老板,私底下找我不合规矩。”
天上大朵大朵的云卷来卷去,像大扫除后的脏抹布,拧出来的水把天空都染成了阴沉的颜色。
林秉钧叹了口气,声音也变得慵懒,“曼卿,帮帮我。”
高曼卿眉头紧皱,她如今愈发看不懂林秉钧的行事作风。
扔给她一沓斩新的棉连纸做什么?
偏生这还是贵重物品,一沓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开销,高曼卿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看了一圈,生怕把它哪里揉破揉皱了。
林秉钧笑道:“熟宣,哪里那么容易坏。”
“好东西到你手上也不珍惜。”高曼卿赶紧物归原主,怕林秉钧碰瓷,到时候她有嘴也说不清。
“我是真有事求你。”林秉钧可怜巴巴地望着她,“还记得高中的国文老师吗?”
高曼卿当然记得,那是个很有文化的老头,博古通今,学贯中西,当过前朝的进士。
但是有些迂腐,以前在课堂上说过不喜欢女学生这样的话,高曼卿在课堂上驳过他。
“好端端的,你提他做什么?”高曼卿有些不解,“这是你准备的礼物?”
林秉钧点了点头,道:“我想请他题块匾。”
高曼卿有些不快,“你想找他题字,那你该找他去,找我做什么?”
林秉钧打了个响指,晃得高曼卿眼疼,这手中的魔法让她的思绪顷刻间回到了四年前的夏天。
再一定神,林秉钧已凑到她脸门前。
四年前那熟悉的,轻佻的,不可一世的林秉钧扑面而来,让她措手不及。
“他怕你,我怕他。”林秉钧解释道。
听了这个理由,高曼卿颇有些哭笑不得。
“那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林秉钧却迫使高曼卿眼睛看着他,“你受过教育,应该明白这些年来因为各种复杂的原因,民众对于西医不免排斥。但为国民健康计,引入西医却又十分有必要。”
高曼卿沉思,脑中忽而闪过一丝线索。
对于自己破解了林秉钧的苦心孤诣,她难免喜形于色。
“而老师素来有威望,又有些古板守旧。如果连他都能愿意给你的药厂题字,那……”
林秉钧点了点头,看着高曼卿亮晶晶的眼,他下意识伸出手来,想要如往日般摸摸她的头。
高曼卿偏过头去,躲过他想要作恶的手。
林秉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手收了回去,轻咳一声转移了话题,“那你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用意,你现在还愿不愿意……”
高曼卿略一挑眉,“现在?”
林秉钧期待地看着她。
“我和我妈说一声。”
望着高曼卿回家的背影,林秉钧忽然觉得心头四年的积雪一扫而空,他扶着车门,五指险些在车窗上捏出激动的指痕。
高曼卿一回家便直奔卧室换衣服,要去见老师,又是位古板的老师,她有些苦恼。
太摩登了不尊重人,但也不能穿得有失体面。
要不穿件旗装梳着二把头去见他好了。
这样想归这样想,她还是得打起精神打扮一番。
“要出去啊?”琳娘戴着老花镜,一边看今天的《申报》一边问道。
高曼卿一边吱应着琳娘,一边风风火火地往外走。
“是呢,突然来了一个面试邀请函。”
听到是工作相关,琳娘略微放下心来,又问道,“往哪里去,要不要我陪?”
高曼卿回忆了一下老师的住址,无奈道:“就在江西路。”
听到位置琳娘再一次放下心来,她又想起来什么还想问一问,却发现高曼卿早已走远。
冲着女儿的背影,她笑骂道:“这小冤家。”
“怎么这么久?”
见高曼卿在后座坐好,整理好衣服领子,林秉钧才发动了车子。
“嫌我慢?”
“那倒不是,我是怕……”怕你反悔,不来了。
林秉钧把没说完的话放回了肚子里。
高曼卿轻笑了一声,“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淦,我好像高估了我的能力,双开真的打咩,不过我把这个写完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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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