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
“我怎么能知道该怎么走,我才刚刚诞生于这世间多久?哪能说是上晓天地下知地理的?”
我说得细碎语调颇轻,轻到没入风声,隐于莹草窸窣震动,轻到字句不成音调几近被我吞入肚腹,轻到周遭景致全然不察,徒留那神兽飞廉眯眼沉睡,间或鼾声阵阵传入我之耳朵。
那天族莫不是天生的一副苦瓜脸,其形容颇是哀怨且满脸写着恼怒。
熟不知我究竟又与其何处犯冲。
他再不愿与我多浪费一字口舌,不甚在意转身便站起,顺势将那刺入岩地缝隙中的寒光剑抽出,一举收回,潇洒飞落至他腰身系带处。
随即,那厮便完全无视我之存在,弃如敝履,头也不回地渐步离开。
呸!
便是如此模样!乃是我最为痛恨的天族模样。
那厢高高在上鼻孔朝天,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得意的,瞧不起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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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人篱下多受其荫蔽,此去出逃月宫我仍要仰仗那厮臭天族,遂以连忙收敛脾气,简单扫了扫衣裙褶皱,迅速爬起慌忙地跟在他身后。
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怎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弯腰,只要助我逃离月宫,逃出这个镇压我成千上百年不见天日的禁锢牢笼,无论过程如何艰辛我都会忍耐。
唯我心意,只愿自由……
接连不断的危机扑面而来,适才苦历一厢极尽磋磨,至如今混乱灰尘与砂石泥土纷乱地粘于我连衣腕袖,污浊了我额尖鬓发,且与汗汽微朦粘黏一处,落个好不摧残之模样。
我缓慢小心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就连每一次抬足踏落都尽可能追随其脚印深浅。尽可能地压抑声响滋扰,尽可能小意践踏那些莹草根茎,将动作拉伸漫长至平缓,轻慢而软绵。
从飞廉巨大身躯旁走过,如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一个不小心或是一个细微不察的误动,便会划破无可挽回的声响将其吵醒。
那不就成了以身饲敌,自投罗网……
识海中的一根弦绷得紧直,愈是紧要关头愈是自己吓自己。
莫不是因为我初诞世间,对自己这一袭幻形躯身仍未完全掌控,如是每一步都僵直紧蹙,就像赤脚光足走在刀刃剑锋之上,异常煎熬。
脖颈无需侧动,我便能感受到飞廉睡梦里的呼吸吹拂着莹草幽幽,穿习而来。我感受到大家伙紧闭的眼帘上,浓密的睫毛正轻颤摇曳,即如狂风暴怒一击而起。
刹那时间凝成永恒,冻结在我识海心田,封锁了我于外界的感知。
紧张恐惧已近极致,只余一息便引爆了我于厄运预演的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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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如注,银白若雪,皎洁清辉,飞泄流下。
广寒宫月影孤怜,静得人心底发慌。
我一时鼻尖微痒上窜微酸,胸腔呼吸渐促,乃是诚恐诚惶濒临外释之征兆。
亦或是飞廉羽毛上细弱绒丝飘忽于空中所至,我着实受制心理惊慌与外界微茫双重作用,致使己身气息不顺胸腔渐燥。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谁知便是如此非常时刻,那厮臭天族却不予察觉地突然立身顿足。
一袭背影清逸伟岸,映着广寒月光更着潇洒隽永。
莹草幽幽,空影寂寞,荧辉潋潋,将之环绕左右。
此情此景无限牵念,我却无心品鉴,一干自顾不暇。
他渐慢渐缓转过半身,露出那一双寒潭深邃的眼眸灵光,如坠冰窟如刻刀寒,一改那厮往常淡然模样,全然是要蹦跳出来弑天杀伐的骇人模样。
他似是已隐忍多时,已于腹中历尽压制与忍耐。
而那些愤懑与怒气那些暴躁与恨意仍不得平息,不愿暂作屈服,遂以酷烈纠缠相斥对抗。如是激愤交织相撞终不得法,进而一朝上涌窜及喉咙滚动,他发乎沙哑低沉鼓噪话语,予以狠厉还击。
“我也从来没答应过带你逃离月宫。”
擎天霹雳,语落心惊。
“你!”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而莫名奇妙,我受之突兀刺激而气息不顺,胸腔气脉打结上提,气喘愈发急促上窜。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厮如此意为不明的话语所为何事。
那时候,我亦不晓得那厮是这般自傲别扭的古怪性子,一切都是源自我方才不经意的一句话,一切皆是对应我那句“我没说过我识得月宫出路”的气急回怼。
仙途漫漫,道阻且长,一切不过都是后话闲絮罢了。
然,正当时,一股嗓间气流迸窜,须臾推搡于我鼻尖,汲汲汇聚着酸意酝酿着刺痒。
电光火石之间,我无可自制地轻抬下巴,头向后倾,嘴唇微张。
那厮见状倏而睁大了双眼,剑眉蹙起,一张似是永世幽深的严肃神情里,终于染上了急切而不由自主的惊惶姿容。
他不顾其右臂肩头的血窟窿是否撕裂,径直伸出手臂来捂住我的嘴,与之同时催动其袖带中的捆仙锁也滑溜溜地扭动窜出,欲将我缠裹严实。
然,瞬息之间,咫尺之遥已成永绝,雷霆一击不可阻挡。
我屏住呼吸却不可挣,终是败下阵来,任由那股异动酸意滋扰鼻尖。胸腔挤压拧转的气流倏而穿透阻隔,鼓噪上窜进而迸发超脱,终是汇聚成一声: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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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向「上天」起誓,我向漫天星辉的唯一主宰「月宫」起誓,我向六界神佛九州万众苍生,郑重起誓:
事情变成这样……真不是我故意的。
寰宇星空下寒鸦凄切,广寒清虚道府一声突兀响动,刺破了漫长黑夜的寂静,戳穿了月宫虚假表面下的安宁。
一声喷嚏如此不合时宜地横空出世,异常紧张焦炙的场面却徒生滑稽至极。
即是此时,那尊卧于莹草丛中浅睡安眠的庞然大物转瞬惊醒。它晃动着巨大身躯,挥动着翩然长羽,引颈高昂,朝着月升所向振翅长鸣,穿破云霄。
惊天霹雳,故事走向急转直下。
与之同时,周遭气温霎时骤降,亦如我之命途晦暗不明,再坠深渊。
飞廉怒斥一双圆目,犀利敏锐如同鹰鹫一般的眀眸,紧盯着我,紧盯着它身下不逾两步外距离的我。
激愤疯狂,饥渴扑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