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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山,天下三仙境之一,由凤族主掌,后为人间修仙者的学址。
前人传,澧山是由古时某位仙神掷落人间的佩环幻化而来,原本只生精灵好药,后来被凤族占址繁衍。
天下三仙境——灵台、绊海与澧山,皆是坠尘宝地,凡人无法进入,修仙者无缘亦难至之。
三个仙境,灵台于万年以前便不再出世,因而后世再无相关记录。而绊海本也沉寂多年,却于十二年前的那场大战在蛮荒现世,现归魔族管理。至于凤族占据的澧山,虽与人族仙庭从未断过联系,并为天下修士广开学府,却也不是个能让众民享乐之地。
人间三仙境,实际上没有哪个真正属于人间。
千万年来,人间入澧山者皆为英才,后或登峰造极,升为仙师;或历劫成功,登天成神。
然三百余年前,修仙者虽前仆后继,天下英才辈出,澧山仙境却从未再开。
直到十二年前仙魔大战爆发,英陆修仙界损失惨重,精良所剩无几,这些年来修士成长缓慢,人间少见顶天大才。奉天院忌惮蛮荒,居安思危,这才联合七大世家与凤族达成合作,重开学址。
凤族与人间仙庭商定,选各地门中十四龄以上,二十龄以下未出师的子弟入澧山进学三年。
孙若与他们无疑赶上了好时候。从前想入不能入的澧山,此刻结界大开,不看家世,不拘才能,欢迎各门各派符合条件的子弟赴山进学。
进学当日,凤族备下马车到条件符合的子弟的宗门迎接。上了车,一旦马车驶入凤族特制的缩地阵,车内人的四感便被封闭,看不见,听不到,闻不了,也说不出。
此刻马车内,孙若与听到法阵启动的声音,知道载着他的马车已经驶入缩地阵中。果不其然,很快他就感到自己的四感被严密封闭了。
少年恍恍惚惚,身处一片混沌,那感觉不好受,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孙若与也不知道马车行了多久,到了哪里。当他的四感慢慢回归时,脑中仍是一片混沌。他在马车上坐着又缓了片刻,这才慢悠悠地下了马车。
外面阳光柔和,打在脸上暖洋洋的。脚下的沙土柔软极了,踩一脚留一个脚印。
孙若与活动活动手脚,回过头刚想给随路车夫道声谢,却见自己下车的地方空空荡荡,根本就没有什么马车的影子。
少年皱了皱眉,抬眸看见轻易就能留下脚印的路上也没有车轮驶过的痕迹,就好像他是凭空出现,或者从天而降。
“孙狗——”
孙若与循声回头,见到离自己不远处,乐倾川同样面带疑惑。
“唐辞人呢?”
乐倾川见孙若与不动也不答,便先朝他走去,“小爷我问你话呢!你是失聪了还是坐车坐傻了?要不要小爷我来帮你瞧瞧,看看你的脑袋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孙若与回过神来,瞥见乐倾川向自己头部袭来的手掌,立刻先其一步攥住了他的手腕,“你找打?”
乐倾川本意也不想和他动手,随意挥开孙若与攥住自己的手,轻轻笑了声,“小爷我才没那闲功夫和你动手。”
黑衣少年又小声嘟囔了句,“本来烦人的事情就够多的了…”
“哈?”孙若与疑惑。
“嗯?”乐倾川摆摆手,“没什么,你说我们跟着老头学得好好的,何必来这劳什子澧山瞎折腾!”
孙若与点头表示赞同:“我看老头之前有话没说的样子,想来此番进学,肯定不像面上那般简单。”
乐倾川闻言若有所思。
“都到了?”
两人循声转头,看见唐辞慢悠悠从马车上下来——显而易见他刚到。
“你怎么慢了这许多?”
“不知。”唐辞看了眼乐倾川,“反正无碍。”
乐倾川笑着说了声“也是”。
“进山吧。”
唐辞说完又看了眼孙若与。后者正目不转睛盯着唐辞下来的马车。
“好咧。”
乐倾川答应一声,正要抬脚,突然有风吹过,地上沙尘扬起。
唐辞和乐倾川立马用手挡住了双眼。孙若与本来不想闭眼,没想到沙尘扬进了眼睛里,疼得他捂着眼睛,呜哇乱叫。
再一睁眼,沙地空旷,留给他们的只有一条小径,应是通往山中。
“呔!还是被它跑了!”
孙若与以为自己只要盯牢马车,就能够看清它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呢,没想到对方这么狡猾,竟然以风沙作掩!
“孙狗你磨蹭什么呢?赶紧走了!”乐倾川不耐烦地招呼他。
唐辞也回头看向他。
“来了来了!”
孙若与挠了挠头,虽是悔憾,还是跟上了他们。
*
三人沿着小径往上,起初草木稀疏,然而越往上草木越茂盛。三人也没想到,穿出一片密林,就是一处平顶,且再无路可上。
平顶开阔,不一会儿便有云雾席卷而来,四周片刻就被灌成云海,回头不见来时的密林,抬眼亦难窥平顶的边际。
云雾来得极快,孙乐唐三人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被一片白茫匆匆没过。
待迷蒙退去,三人眼前明晰,看见正前方,有一男一女两个小童立于一竹舟上,躬身而待。
孙若与大步上前,那俩童子已经站在莫名出现的木制栈台上,再往前几步,就是云雾弥漫的波涛,有一只竹舟平稳地浮在上面。
“你们是来接我们的?”孙若与问。
男童笑着点了点头。
三个少年照着男童的指示上了船,缓缓驶于云海。
舟无人舵自驶,没有风也不见日。
一片混沌。
“这是要带我们去哪儿?”孙若与扒拉着船舷问。
男童对他躬了下身,温顺回道:“澧山学府。”
“你们是凤族的小娃娃?”
“不是。”男童摇摇头,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加入提问的乐倾川,“我们是澧山自生的精灵,负责守护大门,现在担任学府门童,负责接引新生。”
“刚刚驾驶马车的是什么人?”
“稻草人。”女童没有看孙若与,冷冷答了。
“稻草人?”
“是的。驾驶马车的是稻草人。”男童看了眼没有表情的女童,柔和地笑了,“稻草人是凤族的陈先生所扎,施了灵力,所以听命。”
“陈先生?”
“是本次进学的监学使,也是学府院长,凤族沉淼上仙陈庭。”
孙若与眨了眨眼,看来澧山学府再开,凤族那边也是下了血本。
“澧山学府重开,凤族很是重视。”
“此次再开学府,族中不少长老都是历经重重选拔,才能入内为师,族长亦下令允诺,凡在本次进学中取得佳绩者,皆有机会亲去凤族进修。”
乐倾川听着男童讲,淡淡问:“怎么个说法?澧山不就是凤族的居址么?怎么还要选人亲去凤族进修?”
男童答道:“学府只是澧山的一小部分,其余地方并不对外开放。也只有优秀者才有机会得到神鸟教导,修养凤脉,助力成神。”
“嗐,小爷我说是什么呢,原来你们凤族一脉是想挖咱们人间仙庭的墙脚啊!好的就自己哄走培养,接自己的班……”
听乐倾川这样说,男童面色有些尴尬。
站在他身旁的孙若与差点笑出声,赶紧把头撇到一边。
唐辞一脸冷漠地看过去,乐倾川才悻悻住了嘴。
“凤乃神鸟之首,然而族民在十二年前的大战中牺牲大半,损失惨重……若是双方愿意,此举对大家都有好处。”
男童目带感激地看了唐辞一眼,继续他未尽的导言:
“此次进学共招收各修仙世家适龄弟子一千七百五十一名,学府在原有剑术、御术、箭术、医术、武术、刀术、丹术、法术、傀儡术等二十八门课程的基础上新增毒术、谋术两门课程,守陈出新……”
孙若与听到这里,心上一沉,偏头看乐倾川,对方果然也是一脸极不情愿。
仙门总是想着守陈出新,什么时候才能够考虑考虑除旧加良啊!?
还有……
孙若与问那小童:“怎么只有这么点人?”
按理说不应该啊,人间仙庭十四龄以上,二十龄以下未出师的子弟,便只有这不足两千人?
“其实还有很多。”男童笑道,“但你们是特殊的。”
“包含你们的这一千七百五十一位子弟,是由奉天院特别挑选出来,将入主学府修习的,而剩余符合条件的子弟,都分在别处府院。”
孙若与挑了挑眉,“你们还搞区别对待?”
男童摇摇头,“世间本就不完全公平。”
女童接过男童的话头,继续道:“人间仙庭经过推举,选出芳芷令璧令与茶、戚里上柚上柚算两名人族仙督。”
“凤族这边,也已经敲定沉淼上仙陈庭为院长,尽遂上仙江百物为监学。另有金容霍址霍轩与凤族江鞋两位修仙界佼佼者,共同助教。”
“三位进学期间,若有任何疑问或难处,可向二位助学请教或求助。”
男童补充道:“此外,进学期间,学子未经允许不得逃课、斗殴、下山,以及私自联系界外之人。凡有违纪者,轻则小惩,重则大罚,遣送回家。”
“到了学府,三位需自行打理起居。而其它注意事宜,会在寝舍外的纪条榜张贴,希望三位及时了解……”
“啊!到了。”
不觉间,云海将尽。
男童看了眼不远处越来越清晰的“澧山学府”四字石刻,和女童对视一眼,一起对着孙乐唐三人鞠了一躬,然后温声道:“欢迎三位来到澧山学府,我们便送到这儿了。”
话毕,男童表情有些如释重负。
孙乐唐三人下了船,一回头,哪里还有什么云海自动船,接引小门童。
孙若与啧了一声:“澧山的人,就这么喜欢玩突然失踪吗?”
“先别管人失不失踪了,赶紧想想那整整三十门课要怎么应对吧!早知这样,还不如就跟着老头学呢!”
孙若与一听乐倾川的话,也觉得头大。
“这学府课多规矩又多,活像个囚人的大笼子,不如让小爷我回云旗去!”
“你想得简单,我们既然是被挑来的,又怎么能随意脱身呢?还搞区别对待,也不知这奉天院打的什么算盘……哎呀不管了!”
孙若与胡乱抓了抓头发,最后朝乐倾川自信一笑,“想不清楚的事,便教它来了再应对。你我懂得随机应变,不就是三十门课嘛,届时不管这澧山之内有什么阴谋算计,根本不在话下!”
乐倾川看他这样,当然不甘落后,立马不屑地勾了勾嘴角,“得!孙狗你行我更行!小爷我早已习惯兵来将挡,区区小水,管它爱淹谁淹谁!”
双方相视一笑。
孙若与指了指大门:“进去?”
乐倾川点头:“进去!”
两人一问一答,一左一右,勾着唐辞的肩膀,便豪气冲天地跨进了澧山学府的大门。
*
孙乐唐三人跨门而入,澧山四百高阶印入眼帘。
孙若与看向两侧石壁,惊道:“这澧山学府还真将规矩刻满了沿路石壁啊?”
乐倾川痛苦扶额:“真是闲得没事干!”
“这还不是全部。”唐辞悠悠拾阶而上,“别耽搁了,赶紧走吧。”
两人应了一声,打闹着往上。
三人登完石阶,一道四人高的古制石门立于前方。他们一同踏入,立即有领路小童现身引路。他们跟着那领路小童穿过长廊,走过石桥,又经过几个小园,终于看到了学府大楼。
孙若与以心声暗叹:“还挺大啊。”
“可不是,道路复杂,不好开溜。”乐倾川回他。
“放心,”孙若与轻拍胸膛,“我已经将路线都记下来了。”
乐倾川:“行啊孙狗,难得你干正事!”
孙若与:“呵呵,也难为你说人话。”
一直默不作声的唐辞赞同道:“嗯,都堪称奇迹。”
三人随着小童进入学府前的广场,少年少女相谈的欢声立马灌入耳朵,气氛比上次霍氏的春学宴更加热闹,活像春节时嘈杂的大集市。
有个身着明黄色衣衫的少年,看到三人进来,立刻冲他们兴奋地挥起高高举着的双手。
那少年身量不及三人,一袭华裳很是扎眼,头戴镶着血玉的金丝锦绣发冠,只束了一半的发,圆脸亮眸红唇,生得俊俏可爱,看着就是家里娇生惯养出来的。
孙乐唐三人正疑惑此前从未见过少年,那抹明黄色身影已大喊着“恩公”由远至前。
上柚书昀欢快地奔到孙乐唐三人面前,真见着了孙若与,却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害羞地向他们抱拳行礼:
“在下是戚里上柚的上柚书昀。见过唐少主、乐少主!见过恩公!”
原来他就是上柚氏的少主!
早时便听闻戚里上柚有位金贵又得宠的小少主,只是从未谋面,没想到竟在这儿见到了。
孙若与一面觉得稀奇,一面心里疑惑。
他看了看一脸羞涩的上柚书昀,又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唐辞和乐倾川,用手指了指自己问道:“我们认识?”
“哈哈…”上柚书昀先是一愣,然后尴尬地笑了笑,目光稍有躲闪,“恩公此前救过我的,但恩公或许不记得了……”
孙若与垂眸沉思。
“…就是两年前在降戟!中元鬼节……”
上柚书昀飞速地看了一眼皱着眉头,努力回想往事的孙若与,再次出声提醒道:“菊宴河灯,鬼焰嚣天。”
“啊!”孙若与忽然一拳重重砸在掌上,把面前的上柚吓了一跳,“你是那个、那个……‘纵火犯’!”
“对对对!就是我!就是我!呜呜呜恩公你还能记起我真是太好了……”
上柚书昀见孙若与记起了往事,神色不禁更加激动几分,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染上喜悦。
乐倾川眉毛一挑,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他兴致盎然地抱手看着神情欢快的少年,问道:“你是纵火犯?”
“啊是是是,我是纵火犯……哎?”
哎???
上柚书昀喜滋滋地点完头,反应过来乐倾川误会自己了,又满脸慌张地摆手,“不是不是,我不是。”
“到底是不是?”
“倾川君你误会了!我是纵火嫌犯,不是真正的纵火犯!”上柚书昀猛烈地摇着头,大声回复他,“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曾纵火!”
“还是我来说吧,这事说来话长了……”
孙若与安抚性地将手搭到上柚肩上,冲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别紧张,这才一五一十地将往事道来。
两年前,降戟流金城。
恰逢阴历七月十五,中元鬼节,城内大户孙饶在流金河上主持菊宴。孙若与作为孙饶堂侄受邀出席。
中元鬼节,地狱大门打开,阴间鬼魂放禁出行,这是鬼的节日。但对于降戟流金城的百姓来说,这更是人的节日,先人的节日。每到这日,流金城的百姓便要共办菊宴,缅怀先人。
上柚书昀是上柚氏家主的独生子,自小集家族宠爱于一身,平日里身边总是看管重重。
不久前,他随父亲上柚宇从戚里来到降戟拜访故友,因为忍受不了无聊,又恰好从侍女那里听说了隔壁流金城要举办菊宴的事,便趁随从不备,从降戟主城悄悄溜到了流金城。
初来流金城的上柚书昀入乡随俗,夜幕降临前换了身黑衣,带上自己开溜时没甩脱的小厮叨叨,风风火火地跑去流金河放河灯去了。
这天白日里,客栈的掌柜和他详细说了流金城的习俗。
原来鬼节菊宴是降戟流金城的盛会之一,每年都会在城中大户挑选一家承办,而今年的菊宴,就决定由富户孙饶置办。
流金城有三大节日:上元佳节,天官赐福;中元鬼节,亡魂赦罪;下元水官,为过除厄。
其中鬼节兴菊宴。菊要白菊,张白灯结白彩,全城百姓举祭宴于夜晚。白菊由城中大户出钱选备,饭食由城中各户自制带到河边。当夜幕降临,人鬼共宴流金河畔。
鬼节宴席当天,城中子民白日闭门不出,都在家中精制佳肴,祈福诵经;到了晚上,便携妻带子,去流金河放灯祈愿,并将白日里做好的菜肴带去参加菊宴。
掌柜的说,鬼节是鬼的节日,中元节鬼门关大开,鬼可来到人间,有子孙、后人祭祀的鬼魂,便回家接受香火供养;而无主孤魂,就到处游荡,或许伤人,因此人们往往在这一日小心出行。
但是流金城的子民不一样,他们的白菊祭祖,也奠鬼。
白菊赠鬼,祈求鬼魂帮助去除疫病和保佑家宅平安;流金普渡,超度孤魂野鬼,防止它们为祸人间。
人鬼有别。人为阳,鬼为阴;陆为阳,水为阴。水下神秘昏黑,仿若鬼魂沉沦的幽冥地狱。所以,上元张灯于陆;中元放灯在水。
出行之前,掌柜的从花篮里挑了朵最好的白菊,簪在上柚书昀的发髻上,再用手做拍打状,轻轻地拂去他肩上的微尘,温和地解释道:“这是流金传统,好菊庇身,去尘净心。”
上柚觉得新鲜有趣,一双圆眼亮晶晶的。
他也伸手拂了拂掌柜肩上看不见的灰尘,然后温声笑道:“我也帮掌柜放盏漂亮的灯。”
掌柜笑着谢了他,又嘱咐了几句,便送他们主仆二人出了客栈。
上柚此前从未见过这般景色,白菊诡艳,开得正好,来往的人男着黑,女披白,头上皆簪一朵白菊,手里提着食盒、水灯,共赴一处。
掌柜的怎么说的来着?
“男子着黑,女子着白,黑白二使,共守生机。”
年幼的上柚点点头,觉得生机定能如愿守得。
白天大家都闭门不出,晚上城里却人山人海。整座流金城披着月华,在白色的圣洁中热闹非凡。
灯笼糊上了白色的油纸,折射出的光芒也是皎洁的。道路边、石桥栏,都是白菊。菊香浸满整座城,从人前小户,到曲水流金。菊瓣被风轻轻一扬,飘啊飘的,落到树枝上、地板上、屋瓦上,和人心上。
上柚书昀随着人流,脚踏月光与菊瓣,买了十来盏好看的河灯,和小厮高高兴兴提到流金河边准备放。
他们找了块人少的区域,手忙脚乱地点燃十多盏精致的河灯,一盏一盏虔诚许过愿后,顺着水流的方向送走了。
曲水流金,无数河灯漂浮其上,一个比一个精致,一个又一个满载祈愿。
河灯祈愿,河灯托生。
掌柜的说,从阴间到阳间的路或许漆黑无比,总有魂魄迷失,这夜放灯就能为过客指路。这样一来,部分鬼魂有家能回,不会迷路;无主孤魂也能顺着灯流来到人间,看看繁华。
上柚替自己的父母师长,随行小厮,客栈掌柜,以及家里养的那条小黑狗,都放了灯。
看着自己放的河灯拥拥挤挤顺流漂远,年少的上柚突然有点想家。
他吸了吸鼻子,问道:“叨叨你说,爹爹现在在干什么呢?”
“哎哟我的好少主哟!您总算是记起家主大人了!家主知道你不见了,想必此刻正心焦着急地找你呢吧!”
小厮瞥见自家少主脸上的愧色,继续道:“唉,家主白日操劳就算了,这大晚上的,也不能休息……要我说呀少主,咱们放完灯就赶紧回去吧,啊?”
“您出行倒是玩高兴了,小的没看住您,只怕是少不了要挨削啊……”叨叨越说越伤心,好像上柚氏大管家的竹鞭已经噼里啪啦打到身上。
“好了好了,便听你的,咱们放完河灯就回去。”
“哎!好咧我的好少主!您可真是识大体、谅解人、心肠好啊,能做您的小厮真是小的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很好,你别念了。”
……
流金河上流金桥,白菊宴请百鬼客。
放完灯的人们逐渐往开宴之地转移。
上柚书昀从满河闪闪灯光中抬起眸,叫小厮提好掌柜的做的饭食,随着人潮上了流金桥。
他们要过桥渡河,到河对岸去参宴。
桥上,人们往同一个地方迁移;桥下,河灯载愿向冥界漂流。
“少主,少主……”
“怎么了?”上柚书昀回头看向自家小厮。
叨叨咧着嘴苦笑:“您不是说,咱们放完河灯就回去的么?”
“这都这么晚了,咱们先去参宴。”
“啊!?”
“入乡随俗懂不懂?”
上柚书昀停下脚步,看着自家小厮一脸为难的神色,根本不为其所动:“再说,你不会是想让本少主饿肚子吧?一顿不吃饿得慌,要是你把本少主饿瘦了,爹爹问起来,你担得起责嘛?”
“少主,一顿不吃不妨事,饿不瘦的……”叨叨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自家少主圆墩墩的身体,又注意到他瞬间垮下来的脸色,不敢再说下去了。
他一咬牙道:“那少主您可得说话算话!咱们吃完饭就要立马动身去找家主!”
“好了好了,就这么定了。”
上柚书昀得到让步,心情立马回升,他笑嘻嘻赞道:“叨叨你才是识大体、理解我、心肠好啊,有你这么个好下属真是我莫大的福气……”
同样的赞美现在用到了自己身上,叨叨无语凝噎。
上了流金桥,主仆二人还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中:上柚书昀心情美滋滋想着美食,小厮则兴致不高,赴死般走一步是一步。
两人的思绪是被一声尖锐的叫喊声打断的。
“啊!”
“着火啦!”
“着火啦!”
“快跑!快跑!”
不知谁先呼出声,人群立马嘈杂起来。
然而突如其来的火焰却比人群的慌乱蔓延得更快。
上柚和小厮一眼就看见了前面桥头越窜越高的火焰。几乎是下意识地,小厮立刻甩开手里的食盒,拉住傻愣着不动的上柚便往反方向逃跑。
人们挤作一团,高声叫喊。
流金桥不是普通的木制桥,它横跨流金河上,宽度可容四辆马车并排通过。而且由于节日,桥上还加盖两层,整体做成精雕木庙的模样。现在大火一起,火焰迅速往上蹿烧,上层结构不稳,一些逐渐往下掉,砸到逃跑的人,有的甚至堵住了出口。
大家都拼命往回跑,然而桥被阻断,到后来压根迈不开腿。
上柚娇贵,被慌乱的人潮撞得身上生疼。小厮没有办法,只能死死拽着他的手臂,不让人群将他俩冲散。
“少主!少主你抓紧我,千万别让人群将我俩冲散了!”
“少主,少主……”
人群慌乱,叫喊漫天。
火光将夜幕照得明晃晃的,无边的黑白此刻熊熊燃烧,艳色暴涨。桥头的白菊着了,散发出燃烧的草本香。
火势不一会儿便更盛,流金桥温度烫脚,摇摇晃晃,快要垮掉。
上柚额头冒出热汗,他感觉难受,被困在桥上动弹不得让他在这不恰当的时刻,慢慢将思绪放空了。
有人慌了,挤开人群往河里跳。
会游水就可活!不少人见他这样做,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翻过桥栏便往下跳。
随着人们落水的声音传入耳中,桥上空间有些空出,上柚得以喘息。
小厮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桥栏边,叫他也跳。
然而上柚望向黑暗的河底,内心的恐惧迅速滋生,双脚竟是挪不动半分。
那不见底的黑暗,就像大张的魔怪巨口,正等着将他吞噬。
小厮见他不敢往下跳,有些着急,他大声安慰道:“少主你别怕!我先往下跳,然后你再跳下来……你放心,我一定会立刻把你从水里拉出来的!”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攀上桥栏。
“少主!”叨叨大喊一声,“这是咱们唯一逃生的机会了,家主还在主城等着我们回去!你一定要跳!”
话毕,叨叨义无反顾地跳入水中。
上柚想伸手拉住他,只是他动作迅速,一下就落入水中。
栏杆有些炙手,上柚紧盯水面,直到看见小厮的脑袋探出水面才松了口气。
叨叨向上柚挥了挥双手,示意他赶快跳水。
上柚回头看了眼近在眼前的火焰,咬了咬牙,费劲地攀上炽热的桥栏。他吃力地看清与黑水融为一体的叨叨的位置,正准备往下一跃,河中巨口大张!
红舌利齿,无边大口。
流金河被突然冒出的巨口生生截断。刚才跳入河中的人们,和着黑水,一瞬间便消失在无底的巨口里。
上柚全身立刻瘫软了,他目光呆滞,脸色苍白,身体平衡控制不住,整个人便僵硬地往河里倒。
这下死定了!
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
想到已经被吞进恐怖大嘴里的叨叨,上柚满心悔恨,他不该自作主张离开主城,不该因为贪玩离开家门的庇佑,是他害人害己!
眼泪迸出,上柚心死地闭上双眼。
至少,勇敢地去死吧。
他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