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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孙乐唐三人有说有笑,那边各世家子弟表面矜持,实则内心各有涌动——
一个席位靠后的蓝袍小子收回观察三人的目光,看过寡言沉默的金灵,又盯着霍氏师兄弟发了会儿呆,期间思绪绕过一大圈,最后终于得出四个字:羡慕至极!
英陆仙家林立,除去传达天听、能够管束人间仙门的奉天院,尤以降戟孙轩、隐竹唐门、金容霍址、戚里上柚、芳芷令璧、曼路苍庭和云旗乐氏七大世家为尊。
孙若与、唐辞和乐倾川,便分别是那降戟孙轩、隐竹唐门以及云旗乐氏的少主,因为年少承位,被世人合称“英陆三少君”,所受关注自来颇多。
因此,无才无势的蓝袍少年与他们相比,正可谓是沙石较之于至宝,暗淡无光。
蓝袍少年本与家人居于秘境深山,从没见过世面。当他在巧合之间闯出困囿家族数百年的离世秘境,见到的却不是奇袤天下、美好人间,而是战后疮痍,触目心惊。
少年不知自己怎么来的,因而也回不去家。他本跟着一队流民远上,等到达某个战后新立的宗门,幸运被其宗主看中,于是便成了那宗主座下二弟子的大弟子,取了新名字——兰奥。
少年所在宗门名声不显,此番他也是撞了大运,居然有幸能被霍氏邀请,远赴山水,参加大名鼎鼎的春学宴。
来金容之前,兰奥师祖与师尊再三嘱咐,告诉兰奥此番参宴不仅能增长见识,更是派了任务,要他抓住机会,主动与孙乐唐三人结交!
可惜,事不如人愿。
兰奥根本料不到——孙若与和乐倾川会在参宴首日大打出手!后来两人被拉去省戒,再捎带一个无辜的唐辞,一去就是三天!
如今较量会出结果了,春学宴也眼看着就要结束了,可兰奥与三位任务对象……根本连句话也没搭上!
少年想到师门的殷切嘱托,愁得直抓头发,然而余光一瞥,发现厅内不少人的状态,都与他一般无二。
唉,同病相怜啊……
兰奥叹了口气,他早就听说乐倾川与孙若与素来不和,又时常扯皮吵架……
哪曾想!两人打起架来生龙活虎,即便未使术法,仅凭那拳脚蛮力,也能卸梁拆屋,并有一决生死之意!
如此一来……
少年怎敢轻举妄动?
以目前所知,不难窥得孙、乐二人的脾性,若是贸然上前自荐为友——只怕会招来嫌恶,被其毫不留情地打飞吧……
兰奥思来想去,无计可施,于是又将视线落回对面前方。
那里——与乐倾川、孙若与同席的唐辞,面色平静自然,丝毫不觉自己身边挨着两位怎样气势汹汹的狠人。
兰奥双手支头,越瞧便越想不通,同样是十几岁的年纪,怎么他们三位就能——两个打架实力吓人,一个劝架本事服人呢?
搞不懂啊,搞不懂……
少年兀自喃喃:“师祖、师尊要我与你们结交,可你们高高在上,都不曾看我一眼啊……”
兰奥叹了口气。
下一刻,本来撑头盯着唐辞的少年,忽然与其对上视线!
被发现了!
唐辞看到蓝袍少年被惊得一颤,微微发笑。
兰奥慌忙移开目光,等到他纠结再三,再敢望回去时,唐辞已经不看他了。
最后一支舞曲在此时奏响,集芳厅内热闹起来。
满目尽是青春韶华,满耳皆是少年欢声。
唐辞看着听着,心底却不由自主漫上如潮的悲凉。
自万年前人世修仙鼻祖平京仙登天而去,漫漫仙途之上的行者,络绎不绝。
然而逝去的岁月里,能得大道、修成仙者,寥寥无几!
仅英陆,便有无数人踏入仙途,又有无数人一事无成。
他们之中,有人半途放弃归尘,也有人到老身死志灭……不同的选择引向不同的结局,悲或喜、生或死、扬名或平庸……
漫长而坎坷的修仙之路起先诱人,过程艰难,结局未知。
唐辞、乐倾川和孙若与,都是这条问道之路上的行者。他们与在场和天下的少年们一样,如今期待满满,意气冲天,可谁又能料到……往后如何?
成名得道之路,要扛下哪般辛酸?
十二年前的那场大战,到底削掉了天下多少修士的锐气与自信?
仙途难料,凡尘侵身。
凡欲登天成神者,都放弃了什么?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唐辞摇摇头,洪枫的话、厚渊的谋算、还有在场众人的态度,这些都催他思考。
此时春伊始,人间转暖,事物皆在复苏。
疑问的种子也在少年心间破土,有了苗头。
*
宴毕,掌事主持游园,直言众人可各随心意,或由仆从领着,或与旧友新朋,尽情欣赏霍氏风光。
霍轩与苍行歌赶到之时,入目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
清水花香,姹紫嫣红,各家子弟年少昂扬,或聚集论道,或分散观景。有人认真作乐,也有人不屑一顾。有的伙伴成群,身着各家不同样式的衣袍聚在一起,色彩缤纷;也有的来往皆同,清一色自家衣袍三五相伴,甚至独来独往,与自家门派隔离在外……
“风光无限、年纪轻轻……好一派和谐珍贵的景致!”
“有句诗怎么说的来着?”
霍轩随手挥开手上的玉骨折扇,装模作样地对着自己的俊脸送了几通凉风,笑吟吟道:“年少不识春机妙,晚来对峙白发生……因而,‘人生得意须尽欢’嘛!你说对吧?苍掌门?”
“嗯?”
被问到的苍行歌不甚关心,只是看了霍轩一眼,“你方才问我什么?”
霍轩:!
“苍掌门!”霍轩不平,“你怎么能够这样对待与你出生入死的老朋友呢?”
“你在说什么?我们向来如此。”
苍行歌眉头一皱,飞上假山之顶。
“哎哎?既然向来如此,你怎么还气得登山了呢?”
霍轩合扇插在腰间,站在底下仰头问他:“站得高望得远,苍掌门你这是要看啥啊?”
“你家早看够了,我在找与弟。”
春光似锦,苍行歌立于假山之顶往下望,眼中不眷园内好景,而是仔细辨别着各家子弟,寻找故人之弟。
当他筛看一圈,终于找到孙若与的身影,眼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动容。
霍轩见他突然笑了,惊喜不已,瞬间聒噪如夏日蚊蝇:“上面风大,我听不清——你方才说啥?要找与弟?几月不见,苍掌门你都懒得搭理我这老友了……你和与弟分别三年,他能认你?”
“哎哎?你怎么下来了?找到与弟了?”
眼见苍行歌不作回应,只一个急跃跳下假山,霍轩便也匆忙跟上:“我说,苍掌门你真要挑这个时候去见与弟啊?”
“不太合适吧?”他忍不住提醒,“这三年来,与弟的诞辰,你一次也没到场祝贺。他虽然不说,可心里都记着呢!难免会生你的气呢!”
“你说你好不容易出现一趟,就别去讨气受了。我费那么大劲截你到金容来,可不是想看你们俩吵架!咱们也许久未见,我还等着与苍掌门你互诉离别情,共商何处乐呢!”
“不行。”苍行歌坚持,“今日我一定要见与弟!”
“哎呀!苍掌门你糊涂啊!”霍轩跺了跺脚,苦口婆心劝道,“我又不是不许你和与弟来往!只是你现在突然出现,又没提前打个招呼……想必与弟不会接受!”
“而且,”霍轩目视苍行歌,“你不是在为奉天院办事?那边会允许你如此随意行事?”
“……”
苍行歌默了默,依旧坚持道:“我不久留,只与他说个消息便走。”
“唉呀!你…你跟我说这个没用!你得让奉天院的人先知道啊!”
“你这人真是……唉!”霍轩无措得拽出折扇,直敲手心,“你…我……唉,我真是心疼逢青!”
霍轩悔道:“她当初拒绝令氏的招徕,而选择辅佐你,简直是世间最糊涂的决定!”
苍行歌看他接连叹气,目光依旧平静。
霍轩见其毫无悔悟,置气道:“罢了罢了!从来都是这样……”
他快步超过苍行歌,含怒嘟囔,头也不回:“反正只要是你想做的事,除了孙家人能劝上一劝,其他无论谁,都必然阻止不了。我明明最了解,却还总是忘记……”
霍轩终究咽不下这口气,回头道:“你看离了我霍轩,谁还愿替孙家人当这冤大头!”
“没良心的!要见与弟便见去吧!届时不论是与弟恼怒,抑或是奉天院追究,我都懒得管你!”
“多谢了。”
苍行歌忽而驻足,对着霍轩扯了下嘴角,又抬眼望向云天,“曾经总会为我担忧之人,如今只剩下你霍景良了。”
霍轩闻言慢慢止步。
是啊,故人皆死散,他也只能缠着一个苍广原了。
明明自己也落寞,可不知怎的,霍轩就是觉得此刻望天感慨的苍行歌,孤独更多。
“谢什么?”霍轩叹了口气,振作精神,“你知道的,我们当中,一直是我最厚脸皮!”
“好了!禁止感伤!”
他再次抬步向前走,“劝我也劝过了,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吧。”
“只不过——”
霍轩最后还是忍不住回头:“待会儿若是你和与弟吵起来,我是绝对不会帮你说话的!绝、对、不、会!”
“好。”
苍行歌复又前行。
“本就是我对不住与弟,届时我挨骂就是,你不用管。”
霍轩嘁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苍行歌嘴角迸出笑意。
霍轩一愣,退到苍行歌身边,“你这人就是死倔……若真吵起来,记得多少辩解几句!”
“与弟看着性子犟,实则心也软。虽是比他哥要好上不少,然而毕竟是兄弟……”
苍行歌静默听着身边霍轩的碎碎念,记忆中某位故人的身影暗自复苏,然后渐渐地……与现实重合——
孙若与立在前方。
身边伴着乐倾川与唐辞。
苍行歌慢慢向前,他眼中越来越清晰的孙若与的脸,与故人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双眉眼,形同印刻!
只是眼前少年的眉目间荡满锐志意气,更多几分桀骜不驯;而逝去之人的眼眸当中,从来都是温润谦和,仿若一汪柔和春水。
苍行歌突然就走不动道了,停在距离少年五六步开外的地方,手足无措。
霍轩也早已熄声,以为眼花。
他和苍行歌都有片刻恍惚,以为与故人重逢。
孙若与默然肃立。
“这不是霍轩和苍掌门么?”乐倾川扯了扯孙若与的袖子,“找你的?”
孙若与沉下脸,没回答。
唐辞瞥见其置气的样子,叹了口气。
他与乐倾川交换过眼神,一左一右拉着孙若与上前,笑着招呼道:“轩哥,苍大哥,好久不见!”
“哎呀是呢,好久不见!”
霍轩也笑着拽上苍行歌,迎向三个少年,“小辞你们最近过得怎样?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乐倾川站在唐辞身后,看着他与霍轩微笑寒暄,而被迫陪同的孙若与和苍行歌,一个生闷气,一个不吱声。
少年摇了摇头,眼睛一转,有了主意。
他突然大叫一声:“啊!”
唐辞和霍轩疑惑地看向乐倾川,然而后者忍下尴尬,竟然左手拉过唐辞,右手扯住霍轩,然后一脚蹬在孙若与屁股上,毫无感情道:
“啊—金容的风光真是好啊——好想再多看看啊——可是我和唐辞人生地不熟啊,那就劳烦霍轩你这东道主,带我俩去附近逛逛吧——”
“乐倾川……”
踉跄向前的孙若与刚被苍行歌扶住,又猛地推开他,“不要你管!”
霍轩本来都和唐辞、乐倾川跑远了,一回头望见苍行歌任打任骂的窝囊样,又不争气地折了回来。
三人最终在刺蘼园凉亭落座。
孙若与和苍行歌于亭内对坐,霍轩自个儿在进亭的石阶上徘徊。
有春风捎来远处少年们嬉闹的欢声,片刻后又被吹走再听不见。
鼻腔都是蔷薇花香,却没有过分馥郁,让人心神平静下来。
这两人要静坐到什么时候?
霍轩暗道苍行歌不争气,被迫开口:“哈哈…才两个多月不见,与弟看着又长高了呢!”
“记得我第一次见你,你尚在襁褓……”
霍轩细细打量着少年的身姿面孔,欣慰笑道:“如今我站在你对面,已经开始担心身高将要被你赶超了!”
“与弟!不要着急啊!再让轩哥我威风几年!”
孙若与听了微扬嘴角,很有几分洋洋自得。
苍行歌见其略有松懈,趁机拿起悬于左腰的佩剑,放到石桌上,推向孙若与:“十五岁的生辰礼……对不住,送得晚了些。”
孙若与故作淡定,瞥了眼那剑,一看就不是凡品。
他心中当然喜欢,只是面上仍旧冷淡,置气道:“过了生辰不收礼,苍掌门还是拿回去吧。”
“叫大哥。”苍行歌纠正道。
孙若与:“……”
苍行歌将佩剑往前推了推,又拿出一枚置物玉佩搁在剑上,道:“这是我这三年在外搜罗到的一些有趣玩意儿,玩具、符篆、术籍、宝器……什么都有。”
孙若与皱眉:“给我干嘛?”
苍行歌反问,“你不是喜欢这些?”
“……”
孙若与默了默,胡乱否认道:“不喜欢!只要是你送的,我都不喜欢!”
“拿回去!统统拿回去!”孙若与忍痛将剑和玉佩推回去,“你给的东西,我一个也不要!”
“收下!”苍行歌阻止他,“收下后随便你丢。”
孙若与:“……”
收下了还怎么丢?
根本舍不得好吗!
亭外霍轩叹了口气。
“好了好了,都别犟了。”
他及时进来打圆场:“既然你俩都不要,要不我收下?”
“别!”孙若与猛然起身,抢下剑、玉。
“咦?”霍轩笑眯眯看向少年。
孙若与假意咳了咳,搬出早已想好的借口:“我、我自己不稀罕…一会儿分给唐辞和乐倾川……”
霍轩又看向苍行歌。
后者反应过来,向孙若与道:“随你心意。东西是给你的,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孙若与于是收下这两份迟来的礼物。
苍行歌看到他隐隐藏不住的稀罕宝贝般的开心模样,终于露出笑容。
“看、看什么?”
孙若与注意到对坐之人的视线,心里生出些愧疚与尴尬。
苍行歌摇摇头,“没什么。”
少年似不经意般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想见你。”苍行歌道,“我有件事要同你说。”
孙若与听到这话,内心愧疚更重,然而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霍轩不平怨道:“好你个苍掌门!你来金容就只为见与弟?我呢?我这曾与你出生入死的老友呢?我若不到路上截你,难道你见过与弟,招呼都不与我打一个便要离开!?”
苍行歌懒得回应,孙若与看着兀自置气的霍轩,突然一拍脑袋,瞪向他:“轩哥!方才枫姨说,我哥曾与你们一起放跑了枫山禁潭里的罪人?你是不是使诈诓骗我哥了!不然我哥后来怎会立下那样坑弟的帛据!?”
少年说到“坑弟”二字时,声音很轻很轻,别人根本听不见。
“?”苍行歌看向霍轩,“什么帛据?”
“呃…什么帛据……”霍轩灵光一现,记忆复苏。
“哎呀,”霍轩目光躲闪,“我也不清楚啊……是什么帛据呢?”
“霍、景、良——”
苍行歌一看到霍轩这副心虚的样子,便知道他当初一定是干了什么缺德事。
“老实交代!你当初干了什么?”
苍行歌面肃声冷,“你让怀昭立下了什么帛据?”
“误会啊!苍掌门你听我解释哇……”
霍轩躲到孙若与身后,“我当初就是随口一说……真没想到怀昭他会当真啊!况且…我明明将那帛据好好收存着呢……与弟你怎么会知道它?”
孙若与回头道:“枫姨想让我替你们霍家办件事情,于是就给我看了那帛据。”
苍行歌目光更冷,霍轩不敢再看,怯怯问:“什、什么事?”
“嗯…”孙若与想了想,“于你、于枫姨、于霍氏,都算大事!”
霍轩闻言腿一软,当即瘫倒在少年背上。
我、我的娘哎!你怎能真挟帛据以令与弟为我霍家办事呢!?
苍行歌冷笑一声,伸手按向腰间佩刀。
孙若与不再卖关子,“放心吧轩哥,此事不难。红婆婆稍后应该会向你报喜。”
“报喜?”霍轩疑惑。
孙若与没有多说,“现在想来,枫姨也是为了我好……因为那帛据若是落到有心之人手里,定然对我不利。”
“是是,”霍轩拭了拭汗,“都怪我考虑不周、看守不密……与弟你放心!我现在就潜进丹枫堂,毁了那帛据!”
孙若与连忙拉住他,“不用了轩哥!”
苍行歌含怒看着霍轩,“自作自受!”
孙若与坦诚道:“我和枫姨都商量好了。待事成之后,那帛据自会消去。”
“那我娘她……没为难你吧?”
“当然没有!枫姨怎会为难我?”
孙若与将霍轩按在石凳上,自己也坐下,“你就安然将心揣回肚里吧,咱们下月再见!”
霍轩:“嗯?下月?好?”
孙若与笑着点头,看向仍然怒视着霍轩的苍行歌,问道:“你不是有事要说?”
苍行歌闻言立马缓和表情,咳了咳,诚挚歉道:“不留交代就消失三年,我很抱歉……”
孙若与不予置否。
“我与奉天院三长老有合作,具体是什么,我不能说。”
苍行歌解释道:“因为要保密,他们担心事情会泄露……所以这三年很少给你写信,礼物准备了也不能送出。”
“我今日也不能久留,待与你说完事情,我就要动身前往青疆。”
“下次见面……”
苍行歌摇头笑笑,“我也不知是何时。”
孙若与忍下心头的酸涩,撇头嫌道:“什么天大的事情,竟集合凌云长老和苍氏掌门之力,耗时三年都办不成?”
“不止我们。”苍行歌道,“凌云长老是计划者,我是第一个参与者。这三年来,又陆陆续续加入了八个人,都是世间英才……”
“停停停!”孙若与面色惊恐,“你不是说要保密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苍行歌不以为意,“在干什么事情的确不能说,但这些无关紧要。我也相信与弟你不会往外宣扬。”
“咳咳!那个……”霍轩咽咽口水,指着自己,“你确定?”
苍行歌表情一僵,“你还在啊……那就不多说了。”
“喂喂!”霍轩气得跳起来,“我一直在啊!”
“……”
大意了。苍行歌撇头,刚才太生气,就把这坑货给忽视了……
“苍广原!你、你简直……”
霍轩抱臂背对着苍行歌坐下,“气煞我也!”
孙若与看着这场面,没忍住笑了出来。
三年了。
他们仨终于再次聚到一起。
像此刻这样稀松平常的争执,其实有三年多不曾体会到了……
大战刚结束那两三年,兄长的这两位好友来降戟来得最勤。因为兄长要养伤,他们一开始几乎是住在了孙家里。
后来,兄长逝世,孙若与慢慢长大,与他们见面的次数便愈发少了。
他们三个好像都很忙。
苍行歌一开始忙于宗门、忙于游行,后来忙于消失。
霍轩忙着在奉天院、降戟与曼路三头跑,自己的家反而最少回。
而孙若与拜了师,去处多了个隐仙山,身边也多了一个唐辞和一个乐倾川。
他已经不会再像小时候那么害怕孤单了。
三人心照不宣。
他们都在默契地避免见面。
孙若与知道,大抵轩哥与苍大哥和自己有着差不多的想法——
不见面,就不会想起逝去的兄长。
可昔日之悲就像颗劣种,它暗自深扎于三人的心土里,如今根系发达得仅是一点点风吹草动,就能缠紧一颗伤心,抖落无数思念的叶片。
不见面并不会好起来。
见了面也不代表什么。
可是只要能见面,此时的孙若与便已心满意足。
少年已经知道了——没有什么比“想见之人却不能见”更加痛苦。
孙若与曾气愤苍行歌当初不告而别,逢年过节与霍轩见面,也总不舍其匆匆而来,匆匆又去。
少年花费很长时间才嚼碎对逝去之人的思念,撒作沃肥。
少年又与旧亲新友经历过很多次见面与离别,学会珍惜。
此时此刻,某些珍重之人,就在身边。
孙若与肯定,当下就是最好的。
总会有人能补上那些逝去之人的缺憾。
哪怕不是全部,也自有一番崭新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