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训的日子转眼就到了最后,这天天朗气清,难得的有太阳有风,吹得操场上军训的人也不觉燥热。
短暂十日的朝夕相处已经足以让人产生许多感情,临到离别之际满心不舍。
但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对离别选择了绝口不提。
教官还是那副模样,用那副严肃的外貌做着吊儿郎当的事。
他或许已经有许多次这样的经历,足以面对时表现的云淡风轻。
但学生们到底不过还是高中,正在人生不过启程前期,面对分别总少不了难过。
很多时候感情在越纯粹的年纪流露的便越真实且简单,是很珍贵的东西。
十日军训后学校还要进行军训演练,内容很简单,不过是踢正步稍息立正这些最基础的东西,但学生们仍然很重视,临到头也很认真。
很多时候学生与学生的差距就体现在细微的地方,能够进入重高的学生必然有其他学校学生没有的闪光点。
就譬如说,重高的学生重视每一次活动和每一个细节,再小的事情也能够郑重的去对待。
这是顾钦辞来到二中以后真实所感受的。
训练的时间过得不算快,但一天总归就那么长,晃眼间就到了日落西头。
远处传来大巴的喇叭声,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们看着教官,不舍的情绪和离愁在空气中弥漫。
教官缓缓举起手,拳头一握一松,说出了他们熟悉的口令,“全体都有,解散。”
这是他十日来说解散最快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哨声响起,是教官集合的指令,甚至来不及说声再见,军人骨子里的惯性让教官在听到哨声的那一刻便跑远。
所有人看着教官离去的背影红润了眼眶,也不知是谁先有了动作,他们一个一个的往教官离开的方向跑去。
“教官。”有人喊道。
教官已经上了大巴车,他闻声扭头看来,许多人便涌了上去,团团围住。
不止是他们班,还有其他班的许多人。
有风吹过带起徐徐凉意,将哭声和哽咽的不舍带至校园的每个角落。
有人在说:“教官我舍不得你。”
也有人说:“教官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顾钦辞远远站着,看着大巴车前围着的许多人,面对分别的场景他似是个旁观者。
肩膀被搭上一只手,顾钦辞不用扭头去看也知道对方是谁。
谢栒用很轻的语气问:“舍不得?”
顾钦辞没说话,但谢栒知道顾钦辞的沉默便是肯定。
“舍不得就过去送送,站得这么远有什么用?”谢栒说。
顾钦辞仍旧没说话,他垂下眸子,心里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的确舍不得,十日相处并非虚妄,顾钦辞又不是木头,怎么能保证不产生情感。
但他一向是感情不外露的人,对于送别这件事他并不擅长。
“同桌。”谢栒说,“很多事情你不说别人就不会知道。”
“必然的分离,有舍不得要大声说出来才对。”
远处的人群已经逐渐散开,大巴车的发动机声音响起,再不说再见,车上的人就要彻底离去了。
顾钦辞盯着大巴车,喉咙里有话想说,但说出来就太不像他了。
教官即将上车,车门也即将关闭,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挪开,转而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教官!!!”他听到谢栒突然大声的喊道。
脑海中有些意识到谢栒可能要做些什么,顾钦辞却是鬼使神差的没有反抗。
远处的教官闻声看来,只见谢栒带着顾钦辞的手一起在空中挥舞着,做着告别的姿态,大喊着:“再见。”
他的手被谢栒带着做出心里想做的动作,而哽在喉咙中的话也似是被什么鼓舞了一般,猛地脱口而出。
顾钦辞说:“再见。”
一声话音落下,心中好似大石头落下一般的畅快。
教官笑弯了眼眸,远远的,他摆摆手,看嘴型也回应了一句再见,随后钻进了大巴内。
一场告别在大巴车门缓缓关上后宣布了告别,人群站在路两旁,大巴逐渐远去。
他们或许再也不见,但许多年后仍旧会想起这幕。
“这不是说出来了吗?”目视着车辆远去,谢栒转头对顾钦辞说:“其实也并不难,对吗?”
握着顾钦辞手腕的手还为松开,谢栒掌心炙热的温度并不灼人,但却随着每根神经传导入心弦,让顾钦辞为之动容。
“嗯。”顾钦辞扬了扬唇角,答道。
谢栒听着他的回答,也笑了,握着手腕的手松开,摸了一把顾钦辞的头发。
“顾钦辞。”谢栒叫道。
“嗯?”
“人这一辈子要遇到许多人,有些短暂陪伴,有些执手白头。”
“短暂陪伴的相处时不一定没有真心,但白头到老的……”谢栒看向顾钦辞,笑着说:“一定是彼此都努力抓紧的人。”
“同桌。”谢栒说,“我不知道十几年后你我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站在一起,但如果真到了分别那天,一定要互相好好说告别。”
听着这话,顾钦辞扭头看向谢栒,他在对方脸上看到前所未有的认真,眼帘微垂,顾钦辞咬了咬唇珠,轻声答:“嗯。”
不知为何,想到可能发生在未来的分别,顾钦辞心中已泛起了难过。
他不愿去想了。
第二日,军训演练大会。
一排排学生在操场上坐列整齐,主席台上校领导的位置还空着。
“我靠,咱们摆这晒太阳半天了,校领导还没见踪影。”叶一归扇着风,一脸不爽的说。
顾钦辞勾着脑袋,抬头看了眼主席台,没吱声,但他真切的希望自己是后羿——能射日。
“会演还没开始,肯定还不会来。”谢栒回答着,一边说一边将位置往旁边挪。
“啧。”叶一归语气带着烦躁,看着谢栒的动作,忍不住问:“你快挪到别人班去了,我有瘟疫么你离我那么远?”
“没有,这边凉快点。”谢栒笑着解释。
顾钦辞听着这话抬头看向谢栒,随后再低头,就发现自己的位置已经在一片阴影之下。
那是谢栒的影子。
发现这点的顾钦辞猛地再看向谢栒,只见对方正朝他笑,眉眼间带着少年郎独有的意气风发。
顾钦辞一愣,抿了抿唇角,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弥漫,下意识的再低头,谢栒头上的帽子已经虚掩到了他的头上。
一旁的叶一归并没有在意他俩的这点小互动,像是已经习以为常,听着谢栒的话茫然一瞬,然后疯狂的开始朝谢栒的位置靠近。
“是吗是吗?我也来感受一下。”他凑到谢栒身旁,仔细体会着温度,最后得出结论,“啧,谢栒你有病吧?哪里凉快了?明明一模一样!”
谢栒扬了扬眉头,推开快要贴到自己身上的叶一归,“滚犊子,你懂个屁。”
“我不懂?”叶一归不服,仔细打量着四周,视线扫过顾钦辞,眼神瞬间变得意味不明起来,“哦~我懂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做贼心虚,听到叶一归这话,顾钦辞的反应比谢栒还更大些,他下意识便问:“你懂什么了?”
叶一归没料到顾钦辞会接话,愣了一瞬,随后朝顾钦辞勾了勾手指,神秘兮兮地说:“谢栒他……”
“他?”顾钦辞皱眉。
叶一归手指方向一转,指着谢栒大声说:“他看上别人班女生了!”
“绝对是这样!”叶一归说着就嘲笑起谢栒,“还说什么这边凉快,找的什么烂借口啊哈哈哈哈哈哈!!”
顾钦辞:“……”
那边的谢栒和叶一归已经打成一团,顾钦辞摸了把自己头上的帽子,心中隐隐松了口气,明明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他却是诡异的并不想让别人知道。
待那边战争结束,顾钦辞将帽子摘下递给谢栒。
谢栒见此挑眉,明知故问,“怎么了?”
“你戴好,我不用。”顾钦辞回答说。
谢栒听着这话点点头接过,但却并没有戴上,而是又扣到了顾钦辞头上,说:“你戴好,我不用。”
原话奉还,还赠送了只帽子。
顾钦辞皱眉,又想摘帽,却谢栒被谢栒一把按住制止,他说:“别换来换去了,我不怕晒。”
“可是……”顾钦辞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谢栒打断,只听他说:“帽子里缝了新布,你也不会过敏。”
话说到这份上,顾钦辞再拒绝似乎也不好了。
“你怎么还往帽子里缝新布?”顾钦辞问。
“哦,这个啊。”谢栒摸了把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一般,皱了皱鼻子,“帽子质量不好,布太薄,我戴了没两天就烂了,然后缝的时候就干脆让阿姨往里加了块布增厚。”
学校军训的服装只发了一套,再加上质量不好,经常会出现服装破烂的现象,谢栒这帽子坏了还算好的,还有人走路中途开裆的。
一套衣服,坚持十天军训,除了每天军训后需要迅速洗完晾干以外,烂了就只能去宿管阿姨那里花钱修补。
顾钦辞点点头,心中暗暗腹诽二中两句,又觉得谢栒这方法不错,他当初怎么就没有想到要往军训服里缝两层布呢?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都晚了,况且成本太高,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操场的音乐声停下,在漫长的领导讲话以后,军训会演正式开始。
会演按照班级顺序出场,高一三班名列前茅,不一会儿就起身去操场边缘会场了。
看着陆陆续续站起来的同学,顾钦辞不动如山,没有穿军训服装的他并不需要上场。
他再一次再集体活动中被排除在外,虽说心里明白这是为了服装整齐划一,并非可以排挤,但心中多多少少还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顾钦辞偶尔觉得自己其实是个敏感的人,在意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并且还会因此而影响到情绪。
头上的帽子被谢栒摘下戴了回去,阳光照射得顾钦辞下意识眯起眼睛。
他视线朦胧间看到谢栒弯腰朝自己凑近,往他手里塞了包什么东西,丢下句话才转头离开。
谢栒说:“乖乖等我们回来。”
低头去看手里的东西,是一包□□糖,葡萄味的。
顾钦辞最喜欢葡萄味。
盯着手中的糖看了会儿,顾钦辞将包装纸上那笑得灿烂的卡通人物的脸捏皱,唇角止不住地往上扬了扬。
远处传来整齐划一的口令声,第一个班级已经入场,顾钦辞抬头看去,往嘴里塞了颗糖。
甜滋滋的葡萄味在嘴里弥漫,坏心情跟着彻底消散。
一整个会演结束,时间说长不短两个小时左右,正卡在十点多不是下课也不是吃饭的点。
操场乱做一团,顾钦辞看到上次拍照上传官网的老师正提着相机组织各班级拍集体照。
应该是关于军训结束的文章需要新材料,有开始有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
到了高二三班拍照时,甚至不需要那名老师的提醒,顾钦辞就自觉坐到了一旁的角落。
他捏了捏手中的软糖,紫色的糖果透着光,上面有一点肉眼看不见的糖粉,摸在指尖有些滑滑的,糖果上是卡通人物的头像,因为挤压的原因,原本灿烂的笑容变得歪七扭八。
顾钦辞垂眸看着,唇角微抿,有些笑不出来。
软糖被塞回包装纸内,又被顾钦辞插进兜里,一切全数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他抬头往班级的方向看去,谢栒站在最后一排,可哪怕如此却仍旧出类拔萃。
两人视线相触及,顾钦辞看到谢栒朝他露出个笑,这笑容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可顾钦辞却是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逃避些什么。
或许是心里那点隐晦龌龊的心思,又或许是心烦意乱后的躲闪,总之是说不清的。
一张照片除去排列队伍的时间其实用不了多久,很快顾钦辞就听到那边老师说大功告成的声音。
听着这话的顾钦辞想着一切终于结束,却听到谢栒的声音传来。
谢栒说:“老师,我们班能不能申请再拍一张?”
“再拍一张,为什么?”老师听着谢栒的话问。
顾钦辞抬头看去,心中隐隐有猜测,便见谢栒指着他的方向,说:“因为上一张照片我们班还有一位同学没参加啊。”
谢栒一向是大胆的,也出人意料的。
顾钦辞傻愣在了那儿,听着谢栒那边祈求的话语,心中一阵暖流淌过。
“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一个人的意见不能作数,要你们班的人一起决定才行。”那边的老师像是扛不住谢栒的祈求,终于松了口,“毕竟陪着你们再拍一张照片继续晒太阳的是大家。”
顾钦辞听着这话有些惴惴不安的看向班里人,要知道,开学几周以来他与班里其它人的关系并不亲厚,只能算得上互相眼熟。
他很怕有人会拒绝。
他的眼神中带着几分期许,心中告诉着自己哪怕是被拒绝也无所谓。
而就在这时,有第一个人表了态。
“我没意见。”是一个平日里不大说话的女生。
有了第一个人,接下来其它人的同意似乎就变得自然而然,接二连三的给出同意的答案。
高悬着的心终于放下,顾钦辞看到谢栒笑着朝他招手,嘴里说着,“同桌快过来。”
脚步无意识的挪动,前方像是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走过去的速度越来越快,最终,顾钦辞小跑了起来。
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少年的脚步奔向了光,毫不犹豫。
第二张照片相比起第一张照片氛围要轻松许多,有人摆着鬼脸,也有人互相嬉闹。
而在这众多人之中,顾钦辞被谢栒的军训外套一整个包裹住,头上戴着那顶裁了新布的帽子,露出了自开学到现在最开怀的笑。
他听到谢栒凑在他耳边说:“这才完整。”
顾钦辞知道谢栒指的是集体照,但他还是抬头朝谢栒看去,轻声说了句,“谢谢。”
是真的,谢谢。
在高一这年的最初始时,顾钦辞曾敏感的觉得自己是被班级排除边缘的存在,少年心头浮现恐慌时,是谢栒亲手拉了顾钦辞一把,带他融入于所有人之中,成为了集体之一。
并告诉他,这个集体,缺他不可。
风拂过,带起树叶的沙沙响声,年少时最初的悸动,刻画在老照片上,永远定格。
也永远值得留念。
后来这张照片摆在谢栒书桌上好多年,所有人拿到的都是第一张合照,只有谢栒的合照是第二张。
因为那是他在解散后专门找拍照老师要过来的。
它成为了谢栒独一无二的合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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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合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