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恍若大梦一场。
林涧突然间睁开了眼,她急促地呼吸着,像是一条脱水的鱼。入眼是熟悉却又陌生的场景,她正躺在沙发上,脑袋却疼痛不已。
“醒了?”楼梯扶手处,男人正站在那擦拭手上的怀表,没有动。
林涧却一眼看出,她诧异:“裴知洺?”
“没想到你还记得我。”裴知洺说完,随后又带着些歉意笑了笑:“很抱歉,让你在沙发上睡着了。”
大概是看出林涧眼里的疑惑,裴知洺解释道:“这里是我家。”
林涧有些懊恼不已,她刚才一瞬间仿佛想起了什么,但这种感觉很快又断线,无论她怎么想都想不起。
“这是怎么回事?”
这下轮到裴知洺有些诧异:“你真的一点都没想起来吗?”
林涧抬眼:“你指什么时候?”
裴知洺把怀表放进手边的檀木盒子里,随口说道:“所有。”
林涧这才缓过神,倏地想起,确实是她主动来找裴知洺的。
一年前的事她记得尤为清晰,裴瑶去往杭州,和她正准备参加高考的那一个月。后来她经常情绪低落,被诊断为轻度抑郁症,林欲便带她回到常市,接受治疗。
林涧还在努力回溯自己的记忆,她皱着眉问道:“我没有参加高考吗?”
“不。”裴知洺摇了摇头,说道:“你甚至考了一个很好的成绩。”
林涧不以为意:“哦。”
她甚至记得,在回到常市后,也不知道沈晴是从哪里听来的,经常开始八卦林涧在南城的那段恋情。
实在搪塞不过,林涧佯装生气地推开沈晴:“你好吵。”
连林涧都有些感慨,自己竟然会在这方面的细节记得这么清楚。
林涧轻声问道:“那我现在的病,已经治好了吗?”
不知何时,裴知洺已经坐在林涧面前,他把一个绿色花纹的杯子放在林涧面前,慢慢说道:“我想是的。”
“你来我这,也只是因为部分记忆接触的不太稳定,而产生不定时的头疼,希望我能够帮你缓解。”
林涧想了想:“缓解方法是什么?”
“催眠。”裴知洺说。
林涧点了点头,没有碰杯里的茶水,起身准备离开。
裴知洺也跟着起身,很绅士地给林涧打开了大门:“你哥在门口等你。”
林涧点了点头。
她抬头,门口果然停了一辆黑色的大奔。
林欲见她已经系好了安全带,随口问道:“怎么样?”
林涧很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暂时失忆,顺嘴一说:“大概还在恢复中。”
林欲乐了:“少贫。我是问你有没有头疼或者不适应什么的。”
见林涧摇了摇头,林欲稍悬着的心算是落了下来。确诊那段抑郁的那段时间,他是看着林涧明显瘦了好几斤,关于失忆的那一部分,林欲知道这部分一定不是好的部分。
他是怕她疼,但又怕她什么都不知道。
林欲收起笑,暗自叹气:“回家吧。”
林涧靠在车窗上,有些茫然地看着车窗外飞逝而过的景色,明明熟悉,却又想不起来在哪。
林涧曾把以前忘掉的部分比作成一条突然暗掉的很长的路。她所站之处有一盏亮灯,可前面与后方的路,皆为漆黑一片。
这不应该是林涧的人生,她分明已经走了那么长的路,怎么能因为这个腐烂的家庭,也跟着坏死一大部分。
没人装点她的生活,只有裴瑶。也是在裴瑶走之后,她的日子又开始重复以前的模样,好像一切都没有变,依旧如以前那般黯淡无光。
高考前一个月,南城。
心理医生告诉林欲,林涧只是因为现在记忆恢复正常,而以前失忆的部分导致她再次应激,加上没有人及时开导她,当然也包括她自己没有拯救自己的想法,才造成现在的消沉、颓丧,最终酿造成抑郁症。
他还说,好在林涧只是轻度,适当的开导她,解开心结。并建议林欲带林涧换个地方生活一段时间。林涧没有一如往常沉默,而是开口拒绝了离开南城的提议。
林欲一眼看穿她的想法,没有戳破。
他替她解释:“她马上就要高考了,换个环境我怕她不适应。”
林文征去世,公司现在自然就归属给了林欲,介于刚刚交接,他实在没时间照顾林涧,可抑郁症也不是什么小病,他在征得林涧意见后,还是找了个看护的阿姨。
林涧便一人待在南城,没有去上课,也没有怎么出门。
看护阿姨轻轻敲了敲门,随后推门进来一眼便看见蹲在床角的林涧,散着头发,一副消沉的模样。
女人不禁叹了口气,她把杯里已经凉透的水倒掉,重新接了杯热水,搁置在林涧身旁。
她把半满的热水搁置在桌边,随即拿着垃圾桶里的垃圾准备离开,不想,她一转头就看见,林涧搭耸眼皮,抬手去碰桌沿,看样子是伸手想去够热水。
阿姨刚想走过去帮忙,见林涧已经够到,心满意足想离开,林涧拿着杯子的手却一抖,霎时,热水便打湿了全身,看护阿姨被吓的惊呼一声,连忙抽了纸过去。
林涧也发现自己闯了祸,她有些不知所措地僵直了身体,嘴里嗫嚅着,说不出话。
阿姨温和地笑了笑:“没事没事,你别急,我给你拿换洗衣服。”
林涧走进卫生间,莲蓬头出热水,她有些茫然的站在一旁。
她没想这样的。
她不是故意的。
等林涧洗完出来,房间里已经没人了。因为床上也湿了一点,阿姨擦完换好新床单,自己拿着湿床单和衣物出去了,出门时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有几片落叶顺着风飘进房间,碰巧落在林涧的脚边。她盯着那片不同时季的梧桐叶,半响,她伸手捡了起来。
也不记得是在哪看到的,把树叶夹在厚重的书里,等它水分蒸发,颜色变深,再往上面涂上颜色,这样就成了天然的书签。
叶子已经干枯,刚好可以省略蒸发那部分。林涧没有好看的颜料,她只有一支黑色的软头笔。
林涧没挑,拿起笔就开始上色。
一片叶子全是黑色。她盯太久了,甚至开始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都变成了黑白两色。
林涧把树叶夹在窗户边上,防止它飞走。
下午快四点,林涧趴在桌上,一只眼睁着,静静地看着屋外几个小孩打闹的场景。
她有点恍惚,那一刻,自己好像还身处在去年的夏天,一切都没有变,除了她自己。
这一年她一直在治疗,最严重的时候一度想过轻生,她甚至开始排斥治疗的药物,每天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窗帘不拉开,也不开灯。那些日子,林涧过得噩噩浑浑,每天都是没有光的,就好像黑夜。
林欲不敢轻易进房间门,怕林涧再次应激,只敢一个人站在门口,听里面的动静。
一旦林涧一连几个小时都没有一点声响,林欲拿着钥匙犹豫的手就会开始抖。
他有多想砸开这扇门,林涧就有多想去死。
这次是林涧把自己锁起来的,无关别人,亦无关任何人,是她自己走不出来。
“裴瑶,等会一起去食堂吗?今天有糖醋排骨诶!”正和男生打的热火朝天的同桌突然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她笑着问道。
女孩握着笔的手停了一下,随后轻轻摇了摇头拒绝了。
“好吧。”
明明距离高考还有二十几天,班里的氛围却愈发轻松,好像在提前欢呼,这三年来的“束缚”。
记得裴瑶初来乍到那段时间,人生地不熟,不少被人打量。这一年她没有去社交,只是埋头学,不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一开始确实有人去问她来自哪里,又为什么转学而来。只不过后来时间长了,高考又近在眼前,大家也都缄默不言,各自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转学生。
放学已是十点半,等裴瑶走回家,刚好十一点差几分。她已经习惯了这段路程,从搬来到现在。
为什么会这样呢。
去年,裴荨为了治外婆的病,到处借钱,她几乎把全部家当都拿出来了,却仍不够。所以亲戚朋友都拉下脸借个遍,就差磕头下跪。
可治疗过程太痛苦了,外婆还是走了。
就好像你做了什么,已经付出了全部的努力,可结局依旧让人唏嘘、绝望。
裴瑶少有的想起了“生死有命”四个字。
也不知道大概是从什么时候起的,裴荨不再带裴瑶去外婆家了。印象里的最后一次,是她的父亲在民政局签字,年幼的裴瑶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直到她的父亲手里拿着离婚证,站在门口被外婆打了一巴掌,她才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一巴掌好像只有几秒,可父亲却站在原地很久,过了很久,他才提着行李箱走了。
不知道哪个方向,不知道哪个远方。裴瑶只知道她的父亲再也没有回来。
“出轨的男人最他妈可恶了。”出租屋里,裴荨趴在桌上喝的脸绯红,嘴里却仍在说着脏话。
裴瑶站在玄关处,放下书包,把裴荨扛到床上,任劳任怨地帮她擦拭。扔掉垃圾,收拾酒瓶,这一轮下来,已经凌晨。
裴瑶洗完澡出来,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白天上学习的压力足够压倒她,可裴瑶还是扛下了,沉默不语,独自照顾每天都要喝的烂醉如泥的裴荨。
这一切可以称为“责任”的东西,好像从离开南城后,她就该承担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