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林涧在半梦半醒间醒了酒。

她往身旁摸索,也没仔细看是不是自己的手机,打开锁屏后才发觉,这是裴瑶的手机。

林涧愣愣地反应过来,她们的手机密码是一样的。

她倏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太大,林涧眼前瞬间发黑。她坐下缓了一会儿,出了房门抬眼就看见站在阳台上的裴瑶。

裴瑶回头看见林涧,扶着栏杆笑了笑:“醒了?”

“我煮了绿豆汤,你喝点醒醒酒吧。”

“谢谢。”

裴瑶静静地看着眼前人,问道:“今天为什么喝酒了?”

林涧低着头避开裴瑶的视线,一个人端起桌上放凉很久的一碗绿豆汤,绿豆都沉在最底下,碗沿还留有温热,她仰起头,一口喝了个干净。

林涧背对着裴瑶,缓缓地说:“林文征,我的父亲。他癌症晚期,昨天凌晨走了。”

林涧的表情过于冷淡,让裴瑶不禁想起那晚,她查询出的资料里附带的一张照片,和眼前的人的眉眼、表情几乎一模一样。

裴瑶顿了顿:“节哀。”

林涧冷笑了一声:“不需要。他活着还是死去,都与我无关。”

“我知道。”

“我查过关于你的资料,和你父...”裴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和他。”

林涧不可置信地盯着裴瑶,可那诧异也只是一瞬间,就变成了淡漠的接受。

林涧攥紧手,她不停的克制自己不要去盘问,可心底里有一份侥幸,让她难以选择闭口不言。

“你都知道了?”

裴瑶咽了咽干涩的喉咙:“知道...”

“林涧,我确信那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你就这么相信?我们不过认识一个月...”

连林涧她自己都不确信的东西,有个人却笃定地告诉她——我确信那不是你的错。

裴瑶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稳定,眼圈发红却没流下一滴泪,她摇摇头竭声道:“不,我们早就认识了,就在十二年前。”

“你刚到南城,就帮了我。所以后来我就黏上你了,像跟屁虫一样,”裴瑶说到这,忍不住苦笑一声:“你总嫌弃我,但从来没有对我不耐烦。”

裴瑶朝林涧走过去,就这样站在她面前,轻声说:“林涧,你现在和以前一样爱嘴硬,一点没变。”

“这样的你,我太了解不过。所以你又怎么可能会设法让自己亲生母亲自杀。”

林涧恍惚中,又想起那年的所有事,好多字眼充斥在她的脑海,咬腕、自杀、教唆、掀棺材、抑郁症。她好像看见眼前,姜婉秋倒在被血染尽的床单上,能闻到那股饭菜的馊味和铁锈味,这也是她每次头疼时,唯一想到的东西。

姜婉秋自杀的消息让整个常市都为之一惊。

没有人给确切的消息,所以谣言才四起,各种各样的猜测铺天盖地的席卷着常市。这一切都是因为林文征的地位,他的不普通,给他们整个家都带来了变化。

林涧作为第一个发现姜婉秋自杀的人,自然而然的成为了讨论的对象。加上她的性取向在某次酒席上被曝光,那副生来冷淡的皮囊就成了最大的错误。

可怕的异类。

不正常的怪胎。

教唆亲生母亲自杀的疯子。

这一切听起来很可怕,可再怎么样,都只不过是所谓的猜测,也只是背地里的饭后谈资,没有人会在意黑白真相。

而林文征为了脸面,从始至终没有为林涧说过一句话,只有葬礼上的假惺惺的丑恶嘴脸。

林涧想起,那条被她扔进垃圾桶里的黑裙子,姜婉秋衣柜里也有类似的一条。

原来自己讨厌的从来不是裙子。

这种创伤后应激障碍给林涧一生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纱,她认为这件事已经足够痛苦,以至于林涧不记得姜婉秋自杀前的事,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不记得在南城的日子,会不记得裴瑶这个人。

直到现在,林涧才终于不肯接受自己竟真的失去了那段记忆,那段对她来说阴暗、却又温暖的童年。

是和裴瑶有关的童年。

她在此刻才恍然明白。

原来她们不是萍水相逢,而是早就相知相惜。

姜婉秋的死去让林涧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我怀疑,她总会在某一刻突然情绪低落。她会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早点打开那扇门,会后悔自己的出生,会后悔有关于自己的一切选择,那种自责感就像潮水一样卷向林涧,让她上不了岸。

好像一切也似乎都说得通了。

裴瑶恍然大悟:“所以那天在面馆,你的沉默其实是因为难以跟我解释,而那个在你家徘徊的人,是林文征,对吗?”

林涧怔怔地抬头,她呼吸不稳:“原来你什么都知道...”

裴瑶垂下眼帘,手臂搭着:“...对不起。”

林涧抹了一把脸,径直走到阳台前,外面月光皎洁明亮,撒在地上像一地碎银。

“我也没怪你。”她慢慢说道。

林涧懒散地转头,朝裴瑶招了招手:“过来,看月亮。”

裴瑶一只手搭在后颈,有些迟疑地走过去。

“今天不是十五啊,月亮应该不会很...”

裴瑶边走边说,没注意到月光下的林涧表情是如何的深沉。

“裴瑶,你是怎么想的。我以为你一直都把我当新的人看待,毕竟我现在,至少是关于小时候的事情,全都想不起来。”

林涧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裴瑶,那可都是关于我们的记忆。”

裴瑶怔愣片刻:“我知道...”

“你真的知道吗?”林涧慢慢打断了她,只是平静又偏执的反问:“哪怕现在的我和小时候半分相像都没有?”

“我每天不定时的头疼,不是体质的问题,而是因为我记忆的缺失。我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想不起来,我无法和你一起回忆往日的事,甚至不能理解它们。”林涧顿了顿,抬头看向裴瑶,她问:“这样的林涧,你还能接受吗?”

裴瑶怔怔的望着林涧,她明明是想毫不犹豫的说出“我能接受”这四个字,可林涧说话时那样淡漠的神情,把刺的她连开口都是疼的。

原来曾经笃定一时的东西,最后也会握不住。

裴瑶控制不住眼里决堤的泪,她捂着脸,嘴里终于能吐出几个字:“没有...”

“我没有把你当新的人看,你就是你,没有变...”

裴瑶哽咽着,说:“我一直...”

都把你当喜欢的人看待。

她们的视线徒然碰撞在一起,林涧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对视而已,眼睛却像是被刺扎了,酸涩地想闭眼。

林涧苦笑了一声:“我知道。”

那一刻,裴瑶身体刚平息的因子又开始躁动起来,她感觉好像有根关于理智的弦要断了。

“其实我,快要移居到杭州了。”

林涧倏地僵直了身体,一瞬间脑袋都有些发晕,她不得不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为什么?”

“......”

林涧被月光衬得脸色苍白,她哑着声发问:“不想说也行...你总得告诉我什么时候走吧?”

“不知道。”裴瑶有些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她本不想就这样的,可嘴微颤着,再也说不出别的话。

林涧在兜里的手不断摩擦着,终于,她像是下了一个最重大的决定,她说:“我会试着,和你做普通的朋友。”

她偏过头,说:“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弦断了。

月光下是无休止的沉默。

裴瑶愣愣地看着面前只给她留下侧脸的林涧,半响没有说话。

她红了眼,却还是嘴硬:“好。”

林涧笑了一声,这声音在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澈,又寂寥又悠长:“你可真狠心。”

裴瑶抬起头,一瞬间眼泪止不住地流,像是要把这几天所有的委屈、纠结全部哭出来。

原来喜欢一个人之后,连发泄都这么难过。

林涧前倾身子,抬手抓住裴瑶的手腕,脸朝前凑近了一点,替她抹掉了眼角的泪,却没有继续动作。

“裴瑶。”

“我是喜欢冬天,也喜欢雨天。”

裴瑶眨巴眼睛,嘴张着却难以发声,她没有挣扎,只是看着面前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只是眼眸晦暗不明。

她好像能透过这一双眼,看见那些她始料未及的情愫。

林涧缓缓凑了上去,轻声喃喃:“但我更喜欢你。”

裴瑶泪流满脸,她对准那双唇,不顾一切的贴了上去,只是动作那么轻柔,蜻蜓点水般的,像触到一池平静的湖水,不敢加深,哪怕泛开一点点涟漪。

林涧轻轻捏住裴瑶的后颈,让她们相贴的唇瓣分开,她声音有些哑:“你别这么主动。”

“我怕我克制不住。”

裴瑶喘着气,林涧又重新吻了上去,比刚才的轻吻更多了些索取的意味,让裴瑶招架不住,腿脚发软。

没有人知道她们亲了多久,唯独月亮能看见。

林涧松开手,低声说:“你别怪我。”

“我只是觉得可惜,今晚过后,就没有人会再给我买那么多柠檬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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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雨
连载中砚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