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房间里光线昏暗,可肌肤相贴的触感却分外清晰。她的指腹顺着那道伤痕轻轻摩挲,触感凹凸不平,像是皮肉被撕裂又愈合的痕迹。

她的心脏狠狠一跳。

沈栎身上,还有伤?

她猛地抬头,借着窗外偶然掠过的光线,终于看清了他的身体。

——淡薄的皮肤下,一道道旧伤交错纵横,锁骨下方的流弹射伤并不是唯一的痕迹,他的侧腰有一道深长的刀伤,手臂和后背甚至还有类似烫伤的痕迹。

那些伤疤仿佛记录了一场场生死攸关的经历,提醒着她,眼前的男人,曾在她完全不知情的岁月里,历经过怎样的风暴。

可她明明记得,沈栎这些年都在美国。

美国的医生工作强度再大,也不至于会让一个人伤成这样。

许栖的指尖颤了一下,脑海中蓦地闪过他们之前的两次。

第一次,她喝醉了,脑子晕沉沉的,半夜又黑得几乎看不清。沈栎抱着她,气息炽热,她没有注意到什么异常。

第二次,是清晨,但他那时……穿着衬衫,她又羞耻的闭着眼睛,根本没看清他的身体。

所以,她这次才知道。

这个男人,竟然已经遍体鳞伤。

一瞬间,许栖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心脏狠狠往下沉,竟有一丝窒息的钝痛。

沈栎察觉到她的异样,眼神微顿,伸手去取床上的毛毯,像是想要遮掩,却被许栖直接按住了肩膀,声音微哑:“沈栎,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男人垂下眼,薄唇紧抿,没有说话。

他身上的疤痕深浅不一,有的像是刀伤,有的像是枪伤,还有些是长时间缝合后留下的痕迹。她不是医生,但也能看出,这些伤,绝不是普通外科医生该有的。

该死的,外科医生的身上根本不该有伤。任何一个正常男人的身上,都不该有这么多的伤!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指尖顺着他的腰线往上,停在那道最狰狞的疤痕上,“美国的医院,会让你遭受这些?”

沈栎握住她的手,嗓音低哑,姿态忽然变得慵懒,就连语气都显得漫不经心:“你没听说过,‘自由美利坚,枪击每一天’的笑话吗?怎么,心疼了?”

许栖怔住。

他竟然还能开玩笑?

“……你到底怎么弄的?”她咬牙,声音发紧,“你不是一直在美国学医?”

“是啊,”沈栎挑眉,嗓音低沉随意,“不过偶尔去几趟非洲,顺便在索马里那些战区混上几圈,有时还会探访一些原始部落。毕竟你也知道,我主攻的是外科,刀口见得少了,手会生。战区和贫民窟,刚好适合给我练手艺。”

他说得轻描淡写,甚至带着几分戏谑,好像那些伤疤只是些无关紧要的擦伤。

可许栖的心却狠狠一抽。

她眼眶有些发热,目光顺着他的侧腰下滑,最终停在那道长长的刀疤上,深色的痕迹嵌入肌理,仿佛被时间反复碾磨出的印记。

许栖指腹摩挲着那道疤痕,声音低哑:“你这叫顺便?”

沈栎没接话,视线微微晃了一下,目光落在天花板上,像是透过现实的光影,望进了过去的某个时间点。

他记得家里破产那天,律师带着一叠文件找上门,母亲坐在客厅里失神地听着资产清算的细则,父亲的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都是债主,声音比催命的钟声还紧逼。

他站在楼梯口,手心死死捏着栏杆,不知为何,脑子里跳出来的却是许栖的名字。

那时他刚高考完,填志愿前夕,他原本以为自己会走一条平稳的路,去读书、实习、规培,按部就班地成长,始终陪伴在她身边。

可一夜之间,他失去了一切。

家里资不抵债,生活一落千丈。他曾以为的光明未来,顷刻间化作一场笑话。

他只能出国。不是为了所谓的镀金,而是因为父亲倒下,母亲骤然发病,国内他已无处容身,只有在更残酷的环境里,他才有机会翻身。

许栖的名字,成了他支撑下去的执念。他想要足够快地成功,想要重新站在她面前。

尤其是出国后不久,他就听说她恋爱了。

消息是在一个饭局上听来的,国内的朋友过来旅游,提到她时,语气小心翼翼:“许校花?她跟一个富二代在一起了。那男的家里开上市公司的,家境不输给你。我们当初都以为,许栖会和你在一起呢。谁知道,你出国了。”

沈栎那天喝了很多酒,酒精下肚,胃里却冰冷一片。

他才意识到,他一心扑在学业和生计上,以为时间总会推着他们再见面,可他其实,早已被抛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他没有退路,连曾经以为可以触及的感情,都变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急于想出头,急于证明自己,他无法忍受按部就班地努力。那些普通人的奋斗轨迹太慢了,他等不起。

所以他只能剑走偏锋。

他选了外科里最难的方向,在别人避之不及的地方磨炼自己。他去了非洲的战区,去了资源匮乏的贫民窟,在最恶劣的条件下救人、练手、积累经验。

在那些帐篷搭成的野战医院里,哪怕只是最基础的创伤处理,都是和死神拔河的过程。大规模枪战、爆炸袭击、传染病蔓延,医疗物资极度短缺,麻醉药不足,止血钳缺失,有时连手术刀都只能高温消毒后反复使用。

可他就站在那样的手术台前,一台又一台地做下去。

不成功,便成仁。

创伤外科、神经外科,每一场手术,都是与死亡赛跑,都是他在与自己赌命。

每一天,他都要连续剖开几十具身体,常常连续工作二十多个小时,在血腥气弥漫的帐篷里,靠冰水浇头保持清醒。好多次,手术还没做完,营地突遭袭击,他不得不中断手术,带着病患和医疗队迅速撤离。

他每天都好累,但他不能停。

停下来,就意味着失去逆风翻盘的可能。

当同龄的外科医生,还在安稳的教学医院里,为了争取主刀甚至副刀资格而挤破头时,他就已经在常人不敢踏足的战区修罗场里,强迫自己适应每一种极端情况,在最短时间内练成了最精湛的刀法。

他这么拼,不止为了练技术,还是为了赚钱。

高风险的飞刀手术、紧急救援项目、国际医疗机构的外包病例,他接下所有能接的活,拼命积累资金。然后,他用这些钱投资,交给专业经纪人运作,投入大学校友的创业孵化项目,把资金翻倍,彻底甩掉家里的债务。

他不允许自己倒下。

他必须爬起来。

至于这些伤——只是区区的代价而已。

许栖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沈栎。”她的嗓音有些发紧,声音里充满了不解:“为什么?”

沈栎垂下眼,看着她指腹落在他腰侧的旧伤上,眼底情绪晦暗不明。

片刻后,他忽然轻笑了一声,仿佛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缓缓道:“为了炫耀。”

他慢悠悠地抬起手,覆上她的指尖,却没有解释,而是唇角微微扬起,嗓音低哑却带着天生的懒意:“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嘛。”

他顿了顿,眉眼间浮出一丝慵懒的戏谑,像是在故意拉长语调吊她胃口:“我积累了这么多勋章,就是为了跟你,在床上炫耀。”

说到“床上”两个字时,他眼尾轻挑,语气像夜色里一滴滴晃动的酒,慢得勾魂。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落在她的后颈,指腹划过她细嫩的肌肤,掌心包裹着她后脑的轮廓。目光微垂,唇畔仍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样?现在看到我这满身的伤,有没有觉得我特别英勇,特别值得、仰慕?”

许栖心口猛地一滞,眼眶越发发热,胸腔里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翻涌而上。

这个人……

他受了那么多伤,却还能用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调侃?

她的喉咙发涩,指尖忍不住用力,压在他心口的疤痕上:“沈栎,你能不能正经点?”

沈栎低低地笑了,语气依旧散漫:“我很正经啊,你不信?”

许栖盯着他的眼睛,心里五味杂陈。她的手掌还贴在他心口,那里不止有伤疤,还有他沉稳的心跳,一下一下,仿佛击打在她的掌心。

她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发紧,半天没能发出声音。

沈栎望着她,眼底那点原本被戏谑遮掩的情绪,逐渐浮出水面。

他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犹豫,眼神幽深地落在她脸上,沉默了片刻,他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轻轻将她的手从他心口挪开。

“许栖,”他语气低哑,像一滴水砸进寂静湖面,“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许栖怔住:“什么眼神?”

沈栎没急着回答。他盯着她,眼底一层沉静翻涌着,像是在认真剖析她的目光。良久,他低声开口,语气里带了一丝不动声色的自嘲:“别同情我。”

许栖指尖微微一缩,抿了抿唇。

“许栖,”他低着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轻了些,却压得更深,“我最不想,从你眼里看到的,就是同情。”

他盯着她的眼神近乎固执,又有种不易察觉的破碎感,像一根弦拉得太紧,却硬生生拽住不肯断。

可许栖却没办法开口否认。

她的确心疼他,甚至,真的有那么一丝……同情。

他的身上很热,热得发烫,像是试图将她从理性中灼出一点感情来。

许栖的指尖落在他胸膛上,顺着那些交错的伤痕缓慢滑过,凹凸不平的触感透过皮肤直击心脏,仿佛她正抚摸一段,被时光反复撕裂又重新缝合的人生。

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过这么多伤,而她却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待在美国安逸行医的普通医生。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过去,会是这样的模样。

就在她沉默地思索着时,沈栎忽然别开了视线。

他像是不愿被她看出更多情绪,喉结微微滚动,低声道:“不过——”

许栖一愣,下意识看向他。

沈栎低笑了一声,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夜风吹过湖面的涟漪:“如果你实在忍不住,那……同情也行。”

他说得轻描淡写,可那轻却并不是真的无所谓,而是被他藏得太深太深。下一瞬,他又抬眼看她,目光静得像夜,却带着某种认真得几乎脆弱的东西:“至少,比你对我冷漠好。”

许栖怔怔望着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这句话,说得太真了,真到她不敢接。

她怔怔望着他,脑海里浮现出多年前的那个十八岁少年——那个几乎被所有人仰望、被光簇拥的沈栎。

他生来矜贵而骄傲,成绩顶尖,长相出众,却总是谦逊有礼。作为班长,他游刃有余地处理班级事务,课间耐心给同学讲解难题,运动会上振臂高呼,晚自习后默默擦去黑板上的粉尘。他的气质清冷,却不显孤高,他的笑容温和,却始终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那时的沈栎,像一轮皎洁的明月,明明高悬于天际,却并不让人觉得遥不可及。他的优秀从不张扬,却让人无法忽视。

他从未失态,从未在谁面前流露出情绪波澜,哪怕偶有情绪起伏,也被他收敛得滴水不漏。

他一向冷静从容,自知优秀,并不掩饰,也从不炫耀。

他骨子里,是极其骄傲的一个人。

可现在……

许栖怔怔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说,他宁愿被她同情,也不想被她冷漠。

胸腔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闷痛蔓延。

她的手指微微收紧,触在他心口的伤疤上,掌心下的皮肤滚烫,跳动的心脏像是沉稳又危险的引擎。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沈栎会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压抑的脆弱,漫不经心下的隐忍,甚至带着点近乎自嘲的卑微。

这不是她记忆里的沈栎。

她记忆中的沈栎,从不在人前示弱。哪怕十八岁那年他毅然远走,也未曾回头。

可眼前的沈栎,浑身是伤,声音低沉,坦然地说,他宁愿被她同情,也不想被她冷漠。

许栖的喉咙发紧。

她本该抽回手,维持住某种克制的距离,可她的指尖却像是被钉在了他身上,缓缓沿着他结实的胸膛下滑,指腹一寸寸描摹着那些深浅不一的伤疤。

“沈栎……”她嗓音轻得像叹息,混着一点难以掩饰的情绪,“……疼吗?”

沈栎低低笑了一声,声线透着点喑哑:“现在不疼。”

他语气轻得像风,眼神却慢慢深了。

“但你要是再摸下去……”他垂眸,目光一点点往下落,像是不经意扫过她的指尖与他肌肤的交汇处,低声轻笑,“我可就真疼了。”

许栖指尖一顿,霎时间反应过来他的意思,耳根骤然泛红。她想要收回手,却被他反手握住。

沈栎的掌心干燥,力道克制得刚刚好,像是在等她挣脱,可指尖却沿着她的脊背缓缓下滑,若有似无地划过肌肤。

他贴近她,嗓音低得像是被黑夜吞噬:“你要是现在推开我,我还能忍。”

他给了她选择。

许栖下意识屏住呼吸。

“但你要是不推……”他凑近,气息擦过她耳侧,轻得像夜风,却烫得她全身发紧。

他唇角缓缓扬起,声音低到极致,却藏着令人心悸的偏执与温柔的缠绕:“今晚就别想走了。”

空气骤然变得灼热。

窗外远处的车流声似乎变得遥远,房间里只剩下彼此的呼吸,急促而隐忍。

许栖的睫毛微颤,她太清楚这一刻意味着什么。

她的手掌落在他肩膀上,本意是推开,可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时,动作顿住了一瞬。

也就是这一瞬,沈栎便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低头吻了下去。

没有过分的急切,也没有试探,是成年男人的沉稳攻势,像是把整座温柔陷阱都架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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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春
连载中出西边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