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熊错愕回头,只见剥鳞蛇、青毛虎与双头豹已经扑翻在地,一个压着一个,叠板凳似的叠了三层,最顶上还翘腿躺着一个俊美的黑衣郎君;刘长庆倚树而坐,身边有一位瘦削惨白的绝色少女,正旁若无人地替他止血疗伤;又见一个青松般的仙风剑客缓步走向树下,手上横抱一人,稳妥地放在刘长庆身边,竟是叶二娘。
飞天熊登时惊呼出声,后脊梁上满是冷汗,急把视线转回来看,鞍桥上押着的叶二娘果然已经不见,捆着她的绳索却如沾染法术一般缚在了自己双腕上。
抬起手,豁开眼睛看了一回,虽不认识打的是个什么结,却能看出绳扣很松,便使蛮力去挣。不料这个结越挣越紧,只能收,不能放,三五下之后,已将他双臂勒得血流不通,又紫又麻,渐渐地失去知觉。
他越发恐慌,险些哭出声来,蓝靛脸庞吓得发绿,当下顾不得满地打滚的帮众喽啰,只知疯狂地磕夹膝盖催马快跑。
然而这马竟变得木桩泥塑一般,任凭背上如何折腾,四蹄全无一点动静。正不知为何,猛然又瞥见斜对面站着一个红衣女子,英姿焕发,容颜俊秀,正吹着口哨驯马。
飞天熊便知走马已是不中用了,思前想后,把心一横,先瞻眼向远处望了望,随即稳住双腿跳下地来,回头怒视秦画一眼,吹着胡须冷笑几声,趁人不备,抹头就往东北方跑,竟要徒步逃活命。
哪知他坐骑忽在此时来了精神,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两只前蹄一落,登时将他踩翻。好在他绰号叫的不假,身板果如熊罴一般结实,尽管被马踢中,却未骨折吐血,只是来回翻滚着嚎叫喊疼。
不料刚滚了两下,胸口忽然被人踏住,登时如山压身、喘息不得。他连叫也不能再叫,挣扎着翻开眼皮去看,却只瞧见天蓝衣下纤细的脚踝,还有一柄悬在咽喉上的刀。
刀锋凝着浓重的夜色,一开口就有杀气溢出:“断潮帮?”
飞天熊似是有些心虚,不敢立刻承认,乍着胆子问道:“请……请教……女英雄……山头……名号?”
夜刀立刻向下降了一寸,冷冰冰地贴在他喉结上。
飞天熊一头乱发霎时间蓬炸起来,面上的血色却如落潮一般退得干干净净,本因惊恐而发绿的蓝靛脸此时又变作了水青色。
他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喉咙滚动蹭上刀刃,只掐着嗓子答道:“女英雄……女英雄莫要杀我!我是断潮帮的飞天熊不假,却只……只是个排不上座次的……小头目。帮里头领做的……实在不……不干我事,你们若要上山,我却可……可以引路。”
音曦冷笑道:“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卖友求荣、贪生怕死的孬种!方才那般耀武扬威、豪气纵横,不过是因为头上没有利刃悬着而已。你那长虫虎豹的三个兄弟,定然也和你是一路货色,留在这世上,早晚都是祸害!”说着,刀锋一转,猛向他咽喉插落。
“且慢!”燕锦踏着烽烟行,一步冲到近前,“未见帮主,先杀帮众,实乃越权失礼之行。不管罪责如何,咱们只将人带回去,交由帮主处置便好。万一其中还有误会,人却已被咱们杀了,岂不后悔莫及?”
她嘴里这样说,眼神却是另一层意思:“动手之前说的话,你都忘了不成?倘若因此触怒了石帮主,他一怒之下不允画儿试才,夜寻岂非没了着落?去山寨的路又难走,还需留着他们做个接引。待上山之后,若果然发现断潮帮是个贼窝,彼时证据确凿,再杀不迟!”
音曦双眉拧成了锁,与她对视半晌,终于慢慢眨一下眼,愤愤不平地收了刀。
秦画已替刘长庆和叶二娘处理好了伤势,走过来看了看飞天熊,冷声道:“起来讲话。”
廖廖四字如冰珠一般落在飞天熊耳朵里,激得他一个寒颤翻过身来,蟾蜍一样趴在地下:“小人拜见头领!头领有何吩咐!”
秦画蹙眉道:“我不是头领,也没有吩咐,只是要问问你,你们既然自称断潮帮的好汉,为何却与土匪一般行径?强抢民女,又与方才的败徳官兵有何区别?”
飞天熊磕头如捣蒜:“女侠勿疑,请听一言。我们兄弟自幼家贫,不曾读过书,只能靠着一把子力气辛苦度日。后来落在草野,上山聚义,做的也都是粗活累活,更长成了鲁莽汉子。但我们从未存有歹心,只是嘴笨不会说话,常常招来误会,方才见那小媳妇伤得重,怕她延误医治丢了性命,一时着急,这才动手。”
音曦冷笑道:“她的确伤得重,可她丈夫血流不止,难道就伤得轻了?你们不带他一起上山医治,反倒将他毒打,还敢妄言未存歹心?”
反手一探,从衣下抽出曦刀,淡金锋刃光芒映日:“我看你这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割下来做个烩口条,也好给官兵肉的酒宴上添一道菜!”
飞天熊直觉她是个说到做到的狠人,登时吓得蛙跳起来,跳出几丈,捂着嘴求道:“英雄!英雄!手下留情啊!我们方才一时痰迷心窍,猪油蒙了心,做下那般下三滥的事来,委实不是好汉!但我们平日里当真一心为民,不曾害人,方才杀了官兵,救了百姓,诸位英雄定是亲眼瞧见的!”
方钰在后面拖长了声音叫道:“瞧见咯!你们不杀官兵,怎能代替他们劫掠村民?”
他还在那三人背上躺着,看似悠闲,暗中却使了千斤坠的功夫。青毛虎脸贴着地,被压在最底下,不堪重负,已然昏厥;当中夹着的双头豹身板单薄,腹背受迫,也已半死;剥麟蛇虽在最上面,却因骨软肉细,被压得扁平,浑身麻胀,动弹不得,只有一张蛇口还能勉强吐信。
他强忍着剧痛转过脖子,对方钰央告道:“英雄……哥哥,下去吧!天……天地良心,我们不……不劫百姓……那货车上,是……禹神庙的贡品,多的,都还……还给村里人。”
方钰向那三辆小货车上瞧了瞧,懒洋洋地一笑:“当然要还了,倘若饿死了他们,你们以后还去何处抢钱抢粮?”背后一用力,剥鳞蛇登时昏迷。
飞天熊吓得直呛冷气,小腿肚抽搐噔噔的,脑袋瓜发晕嗡嗡的,心肝肺颤抖呼呼的。他料定谎言瞒哄不过,自己必然就是下一个,急忙辩解开脱道:“诸位英雄,不是这……这个道理!今日事,都是石帮主派我们做的,实在不………不与我们相干!”
燕锦暗把主意一转,与蓝白递个眼色,凤目含威逼视:“哦?是石帮主命你们做的?当真么?”
飞天熊忙不迭地点头:“当真!当真!似我们这等小头目,若无帮主的命令,怎敢私自下山?诸位英雄如若不信,自可随我们回去对质!”
燕锦轻轻摇头,叹了口气,似乎极为遗憾:“不必了,你既有如此底气,我们自然是信的。可惜啊,一笔买卖做不得了。”说罢,转身就走,蓝白一言不发,立刻跟上。
飞天熊懵然呆滞,一直愣着头看她们走出两三丈远,才猛地一拍脑门,鲶鱼滚泥般又快又滑地匍匐过去,抱着拳道:“女英雄!女英雄请留步!咱们是不打不相识,买卖不成仁义在,小弟斗胆请教是何生意?英雄略略说出一二,小弟便值了这顿打!”
燕锦仍是摇头:“看你也老大不小的,怎是我们小弟?不可说,不可说,十万两黄金的大买卖,岂能轻易泄露?”
一句话落地,满地打滚的断潮帮众俱都不动了,连那三个被压的长虫虎豹都本能地跳了一下眼皮。
飞天熊的蓝靛脸又因激动变成了淡紫色,转过头,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晃晃脑袋,感到真真实实的疼痛,喜得一跳三尺高:“英雄,少侠,好姑娘!我们断潮帮聚义霸下岩,威名远镇,谁人不知?这一笔大买卖,若是与我们搭伙,定然能成,如何却说做不得?”
音曦鄙夷道:“就凭你们这点功夫,能成什么事?”
飞天熊羞赧道:“不瞒女侠,我们几个都是才上山不久的末等头目,在堂前没有座次,宴会时连把交椅都坐不上,的确没什么本事。但我们山上自有武艺高强的大头领,足能独当一面,做得这笔买卖!女侠尽可不信我的话,但沧浪刀的厉害,总不是我们自吹自擂得来的!”
红蓝对视一瞬,俱都看着秦画:“宗主,听他所言,也有几分道理。”
秦画煞有介事地皱起眉来思索,过了片刻,缓缓点头:“好吧,本宗主就信你一回,但你必须答应两个条件。”
飞天熊喜不自胜:“宗主尽管提!”
秦画道:“第一,我们不和小家子气的人做买卖,你们想揽生意,就把村民百姓的钱粮放下,也不许抢人上山。”
飞天熊思忖道:“若有十万两黄金,分到我这小头目手中的,少说也能够三辈子吃喝,再要村民的钱粮也无甚意思。”
当即豪爽答应:“这个使得,那三车东西全都留下,小媳妇也不要!”
秦画点头:“第二,这桩生意不小,不能在人多眼杂之处谈起。你带我们去断潮帮大寨,我们要与石帮主面议。”
飞天熊又在腹内磨牙:“这些人身份不明,武艺又高,倘若是仇家派来的,带进山寨,岂不杀我们个措手不及?”
转念一想:“呸!什么我们?断潮帮何曾将我当做自己人?她们寻仇,我就当是看个热闹,回头卷起行李,还去别处落草。倘若真是做生意,传开是我接人上的山,石帮主定要升我几个座次,从此恭恭敬敬地对待我!”
他认定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亏,立刻又答应带路。
燕锦便将他腕上的绳结解开,向着身后一指:“既然如此,莫再耽搁,去把你兄弟们都叫起来,速速带我们入寨。”
飞天熊连连点头,脚不沾地地跑到方钰跟前,拱手赔笑道:“少侠哥哥,劳烦移驾,放我这几个兄弟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