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急急下炕,正愁没处藏人,猛地想起外面还拴着四匹马,登时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音曦走过来,一把稳住她肩:“老人家,不要怕!他们是索命的,我们却是保命的。谁也不必藏,他们若不找来,我还不高兴呢!”
转身冷笑道:“今日就叫你们明白,到底是谁索谁的命!”左手压住刀柄,右手一振衣摆,抬腿就要出门。
燕锦身形一闪,架着她手臂拽回来:“还不知来的是谁,着急出去作甚?且先瞧瞧再说。”
音曦不从,被四人强行捂住了嘴,连推带拉到了窗边。她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哼哼唧唧地骂了几句,忍着气火向外观望。
远处果有一队人马,不是匪寇,却是官兵,腰间挂着刀,手里拿着名册,挨家挨户地敲门,似乎是在找人。
燕锦回头问道:“老人家,莫非这村里藏有逃犯么?这些官兵是来搜寻的?”
老汉抖着肩头冷笑:“嘿!这群毒肉瘤子哪里敢做抓逃犯的事?你看他们手里的催命符,分明是来抓壮丁的!”
老太摇着头叹气:“幸好我们知道得早,悄悄地都把年轻人送走了。他们自己走的,以后还能回来,若是被这些牛头马面抓走,只能一辈子受罪到死了!”
五人细一回想,进村之后遇到的,果然不是老人就是孩童,青年男女一个也不见。当时虽然隐约觉得奇怪,却一心惦记着问路,未曾真正注意,直到此时说破,才知背后缘由。
燕锦沉声问道:“老人家,官兵抓壮丁,所为何事?”
音曦先冷笑道:“这还用问么!打仗不能缺了送死的,贵族不能缺了使唤的,达官显赫一朝兴起,想在花园里面再修一座花园,岂能没有劳力干活?”
老汉厌恶地摆手:“快别提了!以前好歹还把这些缺德事由告诉你,现在竟连说也不说一句,只要对上了名字,推门就抓!”
老太太叹道:“能对名字都算他有良心。近几个月,只要是年龄够、身体好的,哪怕不在名册上,也都一并抓了!”
燕锦眉宇之间已有怒色:“当今圣上早已下了禁令,不许地方强行、私行征丁之事,他们怎么如此大胆?”
音曦在她肩上一拍:“你快醒醒吧!是天子的禁令又如何?鞭长莫及,望洋兴叹,长安城里说的话,岂能传到正平县?今日好好看看这些官兵,你才知道阳奉阴违、无法无天怎么写呢!”
燕锦手已握成了拳,忍怒又向外看。
手持名册的三五个官兵已经来到了不远处,只因一直抓不到人,更比进村之时暴躁数倍。挨着脑袋商议几句,手使鞭子抽着地,高声喝道:“你们这些刁民听了!北方边疆战况不利,老爷们为国尽忠,奉命来此要人,你们却会耍奸,全用些卑劣诡计违抗官府,都该拉去杀头!所幸老爷们心地善良,不要你们刁民的贱命,凡是交不出人的,都拿财物钱粮来顶,若是够数,便给一条活路,若还混赖,当场叫你皮开肉绽!”
村中尽是老弱病残,并无一个能打能逃,又怕落个反叛的罪名,只得忍气吞声地照做。
燕锦怒道:“好个战况不利,为国尽忠!原来天承将士驻守北疆,竟是靠着民脂民膏养活的么!”
音曦倚着窗棂冷笑:“当然不是!被他们搜刮去的东西,怎么可能到得了北疆?不过是借个名头,拿回去自己受用罢了!你且看着,好多着呢!”
今日来的官兵,显然都是轻车熟路的骨干。有五个空着手的,专门负责财物装车;有十几个持枪的,只管防止百姓暴乱;还有七八个大眼睛的,在村中来回巡视,不许一家逃过漏过。
盯了半日,忽有一个小兵对长官说道:“大哥,杨树底下的那家一直没有动静!”
那长官连看也懒得看一眼,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翻身躺在货车板上打盹。
小兵却已领会了意思,大步走到树下,抬腿一脚踹开房门,晃着肩膀就往里走。不料刚走两步,竟被人奋力地推了出来,定睛一瞧,却是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浑身栗抖,显是十分害怕,双手却如钳子一样,死死地捏住左右门框,任凭官兵如何推搡,也不许他们一人进去。
抵抗了片刻,她渐渐镇定了一些,目光在门前几人脸上逐一扫过,颤声说道:“官爷,这个家里除了我,就只有年迈带病的爹娘,着实出不起苦力了!”
那小兵一掌掴上她脸:“你他娘是聋子?老爷方才说了,交不出人,就拿钱粮来抵,你个小娘们儿唧唧歪歪地说些什么!滚回去,拿东西来!”
那女子口鼻流血,硬是站着没动,转眼去看村民,却见他们各自垂首,神情麻木,仿若驯化的牲畜一般顺从。她瞬间哭出声来,不因害怕,却因悲愤,转身冲进屋里抱出一袋米,狠狠地砸给那官兵,只祈祷他们快点离开。
然而苦难总爱对弱者多加眷顾。
官兵掂了掂粮袋,又打量打量她,大声怒喝道:“臭娘们儿,你打发穷要饭的?这点够谁吃?再多拿些来!”
女子咬着牙回过头来,眼中似乎有血:“这已是我们全家三日的口粮,再要多拿,我们就得饿死!”
岂知那官兵竟然点着头笑道:“饿死岂不正好?你家那两个老东西不能干活,饭还照吃,要来何用?你把他们饿死,自己岂不足吃足喝?”
女子登时大怒,抓过门后的拨火棍子就去撕打:“畜牲!畜牲!你真不是个爹生娘养的人!说出这些天打雷劈烂口舌的话来,也不怕日后遭了报应!”
旁边镇场的官兵从容自若,一枪就将她手里的铁棍挑飞,跟着补上一脚,结结实实地踹在她小腹上。
女子蜷缩在地,挣了两下便不动了,周围的乡亲觑眼看着,似在看一块奇形怪状的石头。
官兵上前探了探她鼻息,回头向着长官高喊:“大哥,这娘们儿还活着呢!”
长官怡然自得地躺着,身子不动,只把脖子和头抬起来瞧了一眼,又一挥手,继续打盹。
那官兵喜形于色,两手互相一搓,扑在地下就去抱人,竟要将她当成货物一般带回去享用。
这边屋内,众人义愤填膺,再也不能旁观,当下不顾老两口劝阻,推开房门就要去救。
不料还未走出院门,猛听那女子家中暴起一声怒吼,一个青年男子挥舞着铁锨冲奔出来,一锨就削去了官兵的半个脑袋。飞出去的一半啪的一声扣在地上,眼珠子摔出来,骨碌碌地滚在泥土里,剩下的一半还在身上连着,残缺的嘴角犹然带着猥琐的笑容。
此举惊天动地,呆滞的村民们终于发出尖叫,连旁边镇场的官兵都吓得呆若木鸡。长官也从货车板上滚落地下,惊恐地盯着红白混合的血和脑浆,不由自主地抱住了自己的头。
那男子定了定神,一手紧握铁锨,一手抱起不省人事的女子呼唤:“叶娘,叶娘!醒醒!”
女子面无血色,朦胧睁眼瞧了一瞬,蓦地惊叫起来:“庆哥,你莫要管我,快跑!快跑!”
男子转过头去,对那半个脑袋狠狠吐了一口口水:“跑不得了!咱们夫妻两个今日就得死在这里,只恨高堂父母无人赡养!”
那长官已经爬了起来,抓过名册翻找几页,带着十几个官兵上前喝问:“叶二娘!你方才分明说过自己是这家的女儿,这刘长庆又是什么人?是你偷来的汉子不成!”
刘长庆豁地跳起身来,举起铁锨照他面门一指:“孙子,你狗嘴里放干净些!带着你的杂种兄弟快滚,迟慢一步,都得留下脑袋!”
众官兵呵呵冷笑,十几条长枪搭在一起正对着他:“你是好男子,敢和我们官府叫板!既然你敢钻出猪圈,就得跟我们走!告诉你,老爷们今日不但要拿你回去交差,还要拿你的媳妇回去玩玩!”
刘长庆力气不小,一锨就撞开三条枪,又骂道:“狗杂种,你们也配自称官府?哪个官府敢命你们强抢男女!”
长官理直气壮:“你问哪个?征丁参军,这是朝廷的命令!”
刘长庆冷笑道:“果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这混账鬼话只能骗得不识字的,却骗不了你老子我!当今天子早已颁过禁令,征税有数,十收其一,多收者从严判刑;征丁亦有数,青年男子每户至少留一人,强征者立斩不赦!”
长官大怒:“好个牙尖嘴利的刁民!皇帝几时降过这样的旨?你敢假传圣命,冒犯君威,合当灭了九族!”
刘长庆不屑而嘲:“不过是芝麻粒大的一个兵,官威还真不小!你岂不知铁面丞相章海晏之名?早晚章大人巡访至此,挨个斩了你们的狗头!”
众官兵听罢,笑得顿足捶胸:“本当你是个血性汉子,却没想到竟是个呆子!铁面丞相章海晏?他老人家在哪儿呐?你叫他来救你呀!西京凤翔的章海晏,岂能管得了我们河东正平县的事?今日就先杀了你的头,待日后见着姓章的,老爷们一并将他宰了!”
长官一挥手,十几个官兵挺枪就刺,出手即是杀招。刘长庆血灌瞳仁,战如疯兽,叶二娘抓起拨火棍,强忍着疼痛,与他并肩作战。
一众村民惊慌无措,虽如待宰的猪羊一般恐惧,却也如案上鱼肉一般任人宰割,唯一敢做的举动,就是往后退开十几步,好让杀头时的热血溅不到自己身上,仅此而已。
好汉子不敌流氓多,恶虎也要怕群狼,走不过三招,刘长庆大腿上已被刺中一枪,血流泊泊,立时跪倒。叶二娘扑在他身上挡枪,却被长官掐住了脖子扔出好远,后脑撞在杨树干上,登时昏迷不醒。
音曦怒不可遏:“不知死的官杀才!章丞相管不得,曦夜刀却管得!”淡银锋刃,夜月照海,刀气清晰可见,只需轻轻一挥,人头即如枯叶离枝。
“狗官,休得猖狂,爷爷在此!”恰在此时,远处卷起一片狂潮般的马蹄声,风驰电掣,尘沙激荡,一眼扫过,约有十六七个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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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三十章 才杀官又遭绿林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