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商定,至晚间,各自回房休息。
燕锦锁好房门,查过窗外,回头对秦画叹道:“音守财的脾气越来越大了,我当时到底说错了什么?惹得她那样不高兴。”
秦画想了好一阵,忖度道:“她为人好强,向来不甘落后,许是误会你小觑了她,因此争驰。”
燕锦越发不解:“可我早已承认文韬武略皆不如她,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又从何听出我有轻视之意?莫非只因一句‘不敢’?”
揣度半晌,抱着枪往桌上一坐:“可她是宁挨一刀不多半句的烈性子,真正生气起来,绝不啰嗦。比她强的说她,她就动手,比她差的笑她,她根本就不屑理会,今日怎地如此反常,句句都要呛我?”
“你快下来,这么大的人了,坐也没个坐相,当心摔着,”秦画笑着拉起她手,细想前话,又蹙起眉,“或许阿曦不是和你生气,只是谋心术的芥蒂未除,因此一说天工府之事,她就格外介意,好像咱们暗讽她无能一般。”
燕锦支着脸想了一回,点头道:“却是有此可能。天工府也的确是我先提起来的,虽然口说无心,她听着却有意,难怪要动怒了。”
秦画拉着她往榻边就寝,解了秋白披风,又替她脱下外衫:“日后定要寻个机会,让她不要怀疑自己才好。今日她连我都说了,心里定然难受得紧呢。”
燕锦笑道:“这却不难,断潮帮就是个好机会,到时请她亲辨真伪,火眼金睛瞧上一瞧。”
因怕血海阁突袭,五人从来合衣而眠,随身之物枕在头顶,兵刃就在手里握着。红白虽然同榻,却也不敢大意,秦画在内,燕锦在外,只有挨在一起的手可以互相握着,想要拥抱,却是不能。
但有别的可以做。
燕锦轻轻弹指,熄了蜡烛,如往常一样向身边唤道:“过来。”
秦画不动,梦呓般地呢喃:“睡着了,动不了。”
燕锦低声笑道:“那我也睡着了。”
仰面而卧,一动不动,真如熟睡一般。
秦画暗笑:“你哪里睡得着,定是故意引我上钩。每次都是你先,这回却要换换!”
又耐心等了片刻,悄悄地微睁一目,幽幽红光扫过燕锦侧颜,见她眉目虽然装得平和,唇边笑意却难以掩藏。
秦画假装不知,稳住呼吸强弱不变,蓦地支起身来,凑近她面颊偷吻。不料燕锦终是快她一步,虽然阖眸,却像瞧见了一般,恰在此时转过脸来。
鼻尖轻碰,气息灼人,柔唇似触未触,只在方寸。室内无声,愈将彼此心跳衬得清晰,似一支繁音促节的曲。二人静止良久,不退不进,淡香缭绕,甜涩朦胧。
香转浓,秦画飞快地在燕锦面颊上留下一吻,随即藏进她颈间:“这次是我先的。”
燕锦吻过她前额,低声笑道:“是你先,还要姐姐夸赞不成?都这么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亲过才能睡。回去告诉那几位妹妹,看她们不笑话你。”
秦画仍觉气息不稳,说话恐要发颤,慢慢地露出一只红眼盯她。
燕锦忽然拉过她手,贴在唇边一吻:“多亲一下,可以不说。”
秦画哼了一声,张口在她颈间轻咬,指尖抚着她眉眼,渐渐睡去。
翌日清晨,五人吃过早饭,备好两包干粮清水,同往北城门而去。方钰风凝只说不劳惦念,各自上马,挎好包袱,扬鞭奔向西北方。余下三人回转连升客栈,叫一壶义阳茶,配几样蜜饯干果点心,仍去昨日的雅间坐等。
等到午时,又点了些酒菜慢慢地吃,有说有笑。牌至未时,日光正暖,顺长街走了几个来回,不急不躁。到了申时,秦画已经有些坐不稳;申时过半,连红蓝也忍不住频频推窗观望。
音曦道:“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是酉时了,咱们要去接应,现在就得准备!”
燕锦点头:“你放心,我已准备好了,惊蛰就在北门外,随时都能出发。”
又等过一炷香,仍不见他们回来,三人立刻下楼,与伙计嘱咐几句,出门直奔城北。不料一条街还未走过,猛地听见前面有人呼叫,秦画张目一望,正是方钰和风凝。
这二人跑得头发凌乱,面容发白,身上还沾着不少尘土,想必今日过得艰辛。回到客栈,点了暖汤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碗,肺腑间寒气散去,终于说得出说话。
方钰抱着茶杯捂手,对燕锦摇头道:“少将军,不是我黑先锋和青大将办事不利,实是少将军得来的消息不准。霸下岩是在城西北四十里处不假,但断潮帮的寨子却不在霸下岩,那山上空无一人,连人带寨早已搬了!”
燕锦惊讶道:“搬了?可知详情如何?”
方钰拍着胸膛笑道:“当然知道,有我们兄弟出马,自然不会白跑一趟!我们先在霸下岩上转了一回,因不见人烟,只当是走错了地方,便下山去,寻找村庄打问。没想到,左近二十里之内,竟连一户人家也没有,我们觉得蹊跷,不敢随意乱跑,又打算先回来商议。”
秦画给他斟一杯酒,又给风凝倒了茶:“后来呢?”
方钰仰首饮尽,接着道:“后来,我们走到县城西北十几里处,远远地看见炊烟,走近一瞧,果然是一座小村。问过六七个村民,都说是五年之前,霸下岩外环绕的龙胆河忽然发了大水,不仅冲毁了山寨,连山下的村镇都卷走了。这水一发不可收拾,即便不在雨季也要泛滥,只因无人能治,山下再不敢住人,断潮帮也就搬了寨子。”
音曦疑惑道:“断潮帮不是专门治水镇山的义帮么?怎会治不了龙胆河?”
方钰摇头叹道:“这就不知道了。因那一场水灾,霸下岩外方圆几十里的人家几乎都淹死了,如此浩大之水,或许断潮帮也难以匹敌。”
音曦又问道:“那他们搬去了哪里?”
方钰道:“听城外村民说,好像是搬去了霸下岩另一侧,大约在正平城外东北方五十里处。我们本想亲自去找,但时间已然不够,只好先回城内。”
燕锦指尖轻点着桌沿,沉吟半晌,抬头笑道:“风前辈,泽君兄,你们今日着实辛劳,所获消息已然不少。不必心急,今夜暂且休息,待明日,咱们一同去寻。”
次日,五人收拾行装,离了客栈,向东北跑马十余里,一望之内,正有一座村庄。下马牵行,走上村中大路,不多久,发现远处有座大院,一位衣着破旧的老汉正在院里干活。
方钰自告奋勇地前去打问,笑容亲切干净,站在院外叫道:“老人家,一向可好?晚辈给您见礼了!”说着,一揖到地。
那老汉茫然地抬起头来,伸腕揉了揉眼,待看清方钰之后,果然面露喜色:“这是哪里来的俊后生?等着,我老汉就来开门。”
他放下手里的草筐,扶着膝盖站起,颤悠悠地一步步走过来。拨开门闩,上下打量一回,慈蔼笑道:“我瞧着你面生,靴子上又沾泥,定是赶路来的。快进屋,我老汉没有别的,请你吃些面饼,喝杯粗茶。”
方钰拱手笑道:“晚辈到此只为问路,老人家不必费心做饭。”
老汉点点头:“好,你问吧!我老汉在这住了一辈子,没有不认识的路。”
方钰大喜:“请问老人家,霸下岩怎么走?”
老汉一愣,眸中精光顿现:“后生,你要去断潮帮么?”
方钰恭敬道:“正是。”
老汉缓缓地扶住门板:“去做什么?”
方钰笑道:“去拜访一个朋友。”
老汉登时须眉倒竖,怒将臂膀一甩,“梆”的一声锁住院门。转身捡起草筐,颤巍巍地往里屋去,进门前,又狠狠地瞪了方钰一眼,似不屑,似仇恨,随即合住插闩,再不出来。
这一转变太过突然,方钰抱着拳立在墙外,呆愣愣地茫然不解。又叫了几声,见那老汉真的再不理他,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向四人说了经过。
燕锦笑道:“看来你今日运气不佳,那老先生定是与断潮帮有过节,因此将你当成了他们撒气。无妨,下一家换我去问。”
五人继续向北走,不多时,瞧见路边坐着几个衣带补丁的老太太,聚在一起绣着手帕聊天,看神情,应是正为家里事烦心。
燕锦小跑过去,给几位老太太挨个见礼:“大娘,晚辈有礼了。请问大娘,霸下岩怎么去?”
几位老太手中的绣花针同时一顿,抬头看看燕锦,又盯住她背后的凤羽枪,彼此瞧了瞧,都不说话。
燕锦笑道:“大娘,我不是坏人,也不是断潮帮的人,只是有些利民的好事想与他们商量。”
老太太们纷纷摆手:“不知道,不知道。随你是谁,我们妇道人家不管这些。”说着就站起来,挎上篮子,拎着凳子,互相搀扶着往自己家里走。时不时地回头看她一眼,似是害怕,又似厌恶。
燕锦疑惑万分,站在原地百思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