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顿时愣住,看风凝,风凝无动于衷。
方钰抚掌笑道:“不走才好呢,从此我就多了一个绝世高手作大哥!对了,昨晚上我还瞧见大哥替愫璎姑娘解毒,一下就化去了长生血,从此以后,连毒发也不怕了!”
燕锦惊喜起身:“当真么!风大侠可解长生毒?”
风凝摇头:“只能压制,不能祛除,是否毒发,还在她自身。”
秦画解释道:“师父所修心法唤作‘无为法’,内力纯净柔和,似乎正与长生血相克。从前受困时,我们也曾试过以此法解毒,却不成功。”
燕锦点了点头,柔声道:“能让你免受痛苦,就已十分好了。解毒之法,日后定能找到。”
音曦笑道:“看来此行绝不能少了风大侠,咱们敬他一杯如何?”
四人满斟暖酒,举杯同敬,风凝不饮酒,只以清茶作还。
三盏饮过,音曦笑意渐隐,忽然说道:“现下人也齐全,路又漫长,你是不是也该实言相告?”
一句话来得突然,无人应答。
“面具摘了吧,这是刺客的打扮,实在不适合你,”音曦也不看人,只是盯着桌面,“燕虹翎。”
秦画心头突地一跳,目光飞快地扫过燕锦。
风凝仍在安闲饮茶。
方钰瞠目结舌,酒杯当啷一声掉在桌上。
燕锦慢慢饮下一杯酒,姿态从容。
音曦坐在对面,神情凝重,隐有怒色。她的手似乎动了,又似乎根本没动,深蓝刀锋一闪而过,朱雀面具应声滑落。
秦画惊诧而斥:“阿曦,你这是做什么!”
燕锦轻轻握住她手,视线锁住音曦:“天阙宫?”
音曦冷冷地垂眸看着:“更早。”
方钰仍然处于震惊之中,睁着眼瞪了半晌,不敢说话。
燕锦眉梢平直:“问吧。”
音曦冷笑:“我问了,你就会答么?”
燕锦淡淡笑道:“我不答,你就不问么?”
秦画抿着樱唇,欲言又止。
音曦沉默了一晌:“是天子派你来的。”
燕锦点头:“不难猜。”
“来做什么?”
“无头镖。”
“还有。”
“没了。”
音曦眉眼凌厉:“不可能。”
燕锦神色未变,威仪自生:“你对这些很有兴趣,为什么?”
音曦嗤地一笑:“倘若是我戴着面具同行一路,你会不问?我想知道自己身边都是些什么人,难道不对?”
燕锦只有点头:“说得对。但你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为何瞧着不太开心?”
音曦看了她一瞬,蓦地笑起来:“你怎知我不开心?我现下可开心极了!”
暗道:“因为你是燕虹翎,是她自幼亲近的姐姐,她偏向你,不算我输!”
燕锦又满一杯酒,酒壶放在她面前:“既然开心了,打算对我如何?”
音曦将自己酒杯斟满,杯中映着浅淡的笑:“我能如何?你该想想血海阁将要如何。昨日一出好戏,二阁主看咱们犹如掌上观纹,后面还不定有多少狠招等着呢。”
燕锦一笑:“你怕了?”
音曦眉梢轻挑:“我怕过?”
酒盏相撞,清脆决然。
江南,幽冥深处,也有一声清脆杯响,却是三阁主林隐峰砸碎了茶盏。
“凌光剑多年不出江湖,这姓风的是哪里冒出来的!”他手中捏着林烟岚传来的信,怒火难消,“一个风语迟就够难缠了,怎么又多出一个燕虹翎来!”
左护法破风道:“阁主息怒,秦燕连心,姓燕的来救姓秦的,也是意料之内。”
右护法惊月却道:“但燕虹翎本应戍边北疆,现身中土着实蹊跷。阁主,依属下之见,定是那狗皇帝楚骁城对咱们有了想法!”
林隐峰冷笑不止:“那是自然!楚麟天天做着盛世梦,岂能不要夜寻?”
风月护法目射凶光:“阁主,杀了燕虹翎!”
林隐峰负手踱步,不置可否。
梁上忽然落下一道幽影,是传信的彼岸使者:“启禀阁主,密信到!”
左护法接过,呈递林隐峰。
林隐峰展信默读,才看了一行,立刻喝退身边护卫,快步走到桌边坐下,移近了烛灯细看,从头到尾,反复不下五次。
破风惊月不敢打扰,一直等他抬起头来,才敢询问:“阁主,何事惊慌?”
林隐峰凝眉沉默良久,低声道:“是你们少主来信。”
护法深觉诧异:“少主正在闭关,来信所为何事?”
林隐峰又站起来:“就为方才所说之事。”
低头踱步,犹豫不决:“少主要出关。”
左右护法立刻来了精神,齐声问道:“少主出关,是要亲手诛杀燕虹翎么?”
林隐峰站定不动,慢慢地摇了摇头:“正相反,少主希望说服燕虹翎,让燕家为咱们效力。”
破风惊月愕然不语:“不杀?燕家是楚氏的走狗,咱们要来何用?”
林隐峰摆了一下手:“用处大得很。燕家虽然效忠楚氏天承,却是虎将满门,兵马数万,若能归于血海,即便没有夜寻,也能让狗皇帝死无葬身之地!”
护法提醒道:“可是秦燕不分家,咱们抹去了秦字,燕字岂能干休?他们定然不会与咱们同心!”
林隐峰扬眉一笑:“同不同心,不说岂能知道?就让你家少主去试试。秦愫璎身边个个都是人物,哪怕说不来燕虹翎,把那登徒浪子的方泽君说来,也能有用。”
他又大步走回桌边,抓过纸笔,修书两封,随即召来传信使者:“照此地点,分头送去,片刻不许迟误!”
信使领命,幽影一闪,隐没花海不见。
丹枫随霜落,金风伴月归,转眼已是初冬时节。山水几程,镇店无数,待五人赶到河东道绛郡正平县之时,身上已经添了冬衣。
披寒顶风而行,穿街过巷,寻到一家连升客栈,堂上食客济济,炉火融融,虽无特别之处,却有踏实的温暖。伙计迎来,燕锦照例开下四间上房,众人各自安置行囊之后,同去二楼的雅间坐定。
屋中摆着一张环形大桌,桌上支着一个六抓边连盖铜吊锅,桌下点着一只铁炉,炉内木炭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焰从环桌空洞处穿过,热烈地燎着吊锅底座,不多时,锅里的鲜鸡浓汤沸腾起来。
伙计端起碟子,将香菇、山药、豆腐、白菜、土豆、青白萝卜等菜一齐下进去,又上一摞热腾腾的撒芝麻葱花烙饼,沏茶倒酒,撤盘走了。五人围炉而坐,慢慢地喝了一碗鸡汤,五脏回暖,周身舒畅。
秦画看了看窗外,贴着燕锦问道:“姐姐,霸下岩还远么?”
燕锦又给她添来一碗汤菜,笑道:“不远了,就在城外西北四十里处,骑马走,明日就能赶到。”
秦画慢慢地咽下一口豆腐,担忧道:“可是咱们都不认得断潮帮的英雄,不知现任帮主对我画柳如何看待。倘若他与公孙宫主最初的态度相同,岂能允许咱上山?”
音曦摇头而笑:“你放心,断潮帮一定欢迎咱们。他们若是拒人千里的态度,无需咱们操心,血海阁早就安排妥了。”
燕锦失笑道:“你却想得明白,竟把血海阁当成保驾官了!画儿担心的不无道理,毕竟八年不曾联络,人心易变,谁知现在是个什么光景?即便如旧,咱们也不能大意,倘若天工府之事重演,不必血海阁动手,咱们自先羞煞了。”
音曦撇了撇嘴:“那你想怎么办?去天工府之前,咱们也不是没打探过,还不是被人家当成憨头娃一样地耍?”
燕锦摇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失误一次情有可原,但若就此不敢再斗,才是真正的憨头。”
音曦立刻拍下筷子:“哪个不敢?明日我单独出城,直接闯进断潮帮大寨,探不清消息就不回来!”
燕锦不禁有些发愣:“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要探查也不是如此探法。”
音曦冷笑道:“我脾气不好,你是今日才知道么?我学得一身刺客功夫,还要你来教我探查不成?”
燕锦顿时严肃起来:“我不过是担心你落入陷阱,孤立无援,并无自认高你一筹之意。方才说的不敢,原是我用词不当,我向你道歉便是,你不要为此计较。”
哪知音曦心中不快,并非因为她的言语,而是因着她本人。只要看见她与秦画靠在一起,音曦便觉碍眼,因此处处都要争强,以证明自己并不多余:“担心我?你当我是谁?便是天兵天降下凡,看能抓得住我!倘若落进陷阱,也只算我无能,大不了死在里头,也不要人同情!”
秦画连忙将她劝住:“快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咱们另想办法就是,何必硬碰硬地费力呢?她也不是故意激你,说了‘不敢’二字,只是怕你存着谋心术不如三阁主的心结,想助你重拾信心罢了。”
又嗔燕锦道:“你肚子里的计策多,方才为何不一次说全了?非要留下半截,惹得人家生气冒险!”
她如此说,只因深知音曦好胜,怕她负气之下大意受伤,也怕红蓝二人隔阂误会,彼此之间不再配合。
然而此话听在音曦耳中,却莫名多出一层轻视之意,仿佛秦画是在说自己无甚本领,也无胆气,倘若真的硬碰硬,结果必是头破血流,一败涂地,而她只是怕自己折了面子才来阻拦。又一深想,话中似乎还有暗指自己气量狭窄、谋略浅薄之意,倘若直说,就是无论才华还是心智,全无一样比得上燕锦。
心中积压已久的怨气霎时间冲上顶门,分不清是酸是辣是苦,却比炉中烈焰灼烫。她仰头饮尽一杯冷酒,强把难堪咽下,也不看秦画,只是垂眸冷笑:“她是锦囊妙计,神鬼莫测,我是雕虫小技,癞汉可破。她去冒险,是孤胆英雄,我去冒险,就是亡命之徒!”
秦画登时怔住,不知此言因何而出,却能知道她是冲着自己说的,忙又柔声解释:“阿曦,我不是这个意思。断潮帮志向不明,血海阁阴狠毒辣,咱们行事须得百倍谨慎。若要探查,绝不能单独入寨,好歹也要有人在外接应才是。明日咱俩一同出城,我去山寨叩问,你在外面守护如何?”
燕锦断然否决:“不行!探敌不是逛灯,未得头绪之前,谁也不能冒然上山。咱们先去霸下岩周围查访,而后再议诸事不迟。”
音曦锁眉不语,心中正自懊悔失语于秦画。一时恢复冷静,也觉之前言行不妥,抬眸看看燕锦,又把视线撇开,闷声道:“听你的。”
方钰连忙站起来,笑嘻嘻地给她们一人捞了一块好肉:“此事不难,有我一人足矣!我行走四方十余年,探路问道不在话下。”
秦画微微摇头:“方大哥也不能单独去,咱们还是结伴而行最好。”
方钰笑道:“不必!我先去附近村庄里瞧瞧,倘若不是头,回城还能有个照应。大家都去,出了事也没人来救,岂不危险?”
他伸手拍了拍风凝:“我请大哥一同去,什么意外都不怕!”
秦画呆了一呆,看向风凝。
风凝点头。
秦画又对方钰道:“有师父在,我便不担心你,却要担心他在山中迷路,你千万不可离他太远。”
方钰哈哈笑道:“放心放心,我们出去是一对,回来是一双,绝对丢不了!”
燕锦笑道:“那咱们约好,明日酉时过后,倘若你们仍未回来,我们便去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