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无能怒与无因惧正直着脖子向东边跑,忽又听得头顶风声响,抬眼一瞧,却是无由喜正在下落。
无因惧失声尖叫,无能怒也急得岔了声:“快拿软网救护三台首!”
周围杀手立刻将捕人的大网叠了几张,好歹接住了无由喜。
无能怒上前查看,只见无由喜胸口破开一个大洞,鲜血汩汩而流,已然没了命。
无因惧顿时哆哆嗦嗦地哭了起来,一面又向东边大喊:“大哥,五弟,三哥不好了!”
无情悲与无故愁本以为胜券在握,不料朱雀一个转身之后便不见了,定睛再看,连无由喜也没了踪影。二人正自奇怪,忽听无因惧在下面悲悲切切地喊着无由喜的名字,便知事情不妙。
无情悲也落下泪来:“老五,这却如何是好?”
无故愁哀伤不已:“堂主要捉活的,咱们岂能违令?可若是这般捉法,只怕咱们都得和三哥一样。唉,真是太犯愁了。”
无情悲擦了擦眼泪:“不必愁了,咱们血海阁向来生死与共,如今没了老三,我便要那小丫头抵命。堂主若是发怒,只拿我的命去交代便罢!”他也不听无故愁再言,奋力向西边举令旗划了一个十字。
无能怒在这边目眦欲裂,一见旗子晃动,立时便跳了起来:“摆箭阵!把毒箭都拿出来!将那女贼乱箭攒死!”
一千杀手中单有二百人带着箭匣,听得此令纷纷插箭上弦,月光之下,淬毒箭上光华荧荧,看一眼便觉肝胆生寒。
无故愁站在高处找人,一眼便瞧见北面小楼上有一高挑女子正向他招手,仔细一看,果然是朱雀。
朱雀高声笑道:“想不到无心堂前的五大台首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莫非血海阁都是这般不中用之人么?”她离得虽远,话音却传得清晰。
无能怒哪里受得了如此嘲讽,不等无情悲指挥便霹雳般飞奔而出,那二百杀手怀中抱着箭匣,奔跑间已结成了阵型。
朱雀见他们上了当,心中暗自发笑:“就要如此阵仗才好,只怕你们不张扬!”她先向琼漪阁望了一眼,见那边黑漆漆的没有人在,便觉放心,一转身又向着北面玉寒楼奔去了。
玉寒楼正是画柳山庄最高的所在,无故愁头脑清醒,追在无能怒后面叫道:“二哥,那丫头要去玉寒楼顶避箭,快趁此时动手!”
无能怒便把长柄双锋斧望空一举,身后无数毒箭飞蝗般激射而出,直刺得山风破碎,嗖嗖作响。
朱雀似乎早已见惯了如此场面,听到背后箭矢袭来,也不回看,只随意地用枪拨打几下,一个翻身又往更高处去了。又跑一阵,玉寒楼已在眼前,她轻功一展,轻盈如燕,绕着栏杆飞檐向上直攀,一眨眼便到了楼顶。此处最高,可将醒春山四外的景致悉数纳于眼底,她倚着枪向东遥望,见吴郡城一带仍是黑压压的不见灯火。
恰此时,无能怒与无因惧也追到了玉寒楼下,抬头看看距离,知道弓箭已是不起作用了。
那无能怒新丧了三弟,心中悲愤交加,身上顿生一股蛮力,便向旁边说道:“老四,把盾架起来,看我上去拿她!”
无因惧怯怯地应了,将背后熟铜盾取下来向上一抛,接着人也蹿了出去,顶着那盾继续向上走。
无能怒大喝一声,手持巨斧,脚下发力,蹬墙而上,将要力尽时正好到了无因惧身边,便在熟铜盾上一踩,借力继续攀爬。
朱雀在上面朗声劝道:“怒台首莫要费力了,上来也是白白送死!”
无能怒张口便骂:“我送你奶奶个……”他轻功本就不好,说话时腹内又松了劲,“孙子”二字还未骂出,这一口气提不住,人立刻向下滑了一截。
朱雀大笑道:“你们兄弟如此武艺,迟早都要丢了性命,不如早投官府自首,还能做个好百姓!”
无能怒不敢还嘴,只顾憋着气急往上冲,又过七八步终于上了楼顶,见与朱雀只有几丈相隔,更不多言,双手将那长柄双锋斧划圆抡起,望着她头顶便劈。
朱雀觑得亲切,劲风到时忽然后撤一步,枪杆将那斧头顺势一压,二力相合,只听咣当一声巨响,砖石上顿时多出一道印子来。
无能怒只觉虎口处酸痛发麻,兵器险些脱了手,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好个剽悍的小娘儿!看老子今天将你剁碎了下酒!”他双臂使劲抬了几抬,银枪却纹丝不动。
朱雀手中凤羽枪长有七尺,枪尖形如凤喙,可刺可斩,能劈能挑,锋利非常。她牢握枪尾,微微一笑:“拿我下酒,凭你也配么?”
无能怒又羞又恼,手中越发用力,直憋得满脸通红。不料朱雀忽在此时松了手,他站立不稳,登时仰面朝天翻了过去。
朱雀便趁机使枪尖在他斧头上面一削,待他站起来再看时,手中兵器已变成了长柄单锋斧。
无能怒气急败坏,干脆将这单锋斧往旁边一扔,摆一个黑虎掏心的架子,恶狠狠道:“不要这累赘也罢,老子今天就使双手活掐死你!”
朱雀指着他双手提醒道:“你虎口都已开裂流血了,还是回去歇歇吧。”
无能怒毫不在意,狂吼着猛扑过来拼命。
朱雀也不杀他,只是灵巧地往后撤步。
不远处,无情悲见无能怒不占上风,急忙摇晃令旗,周围立刻闪出九十六个杀手,张开十二张毒钩铁蛛网,八人结成一队,分四面往玉寒楼顶包围。
无情悲与无故愁冲在最前,一个握着弯刀,一个甩着铁索,下面无因惧也背着熟铜盾冲了上来,一齐相助无能怒。余下的杀手各自擎着火把向玉寒楼聚拢,轻功好的也都往楼顶上攀,一时间人声鼎沸,混乱非常。
琼漪阁上仍是寂静无声,阿丑已寻了一个好位置观战许久,越看越是不解,不禁暗自思索起来:“凭她的武功,莫说是眼前这几个笑料,就算十几个堂主包围也冲得出去。可她偏偏不走,定是方才要等的还没等到,却不知是她到底在等什么。”
她抬头看了看月色,心中忽然一动:“夜已过了大半,马上便是夏至,莫非她是等同伴来助,要将画柳山庄据为己有么?”
她悄悄看了秦画一眼,见秦画神情冷淡,正向玉寒楼那边望着,便试探地问道:“朱雀少侠身手非凡,姑娘看她用的果然是五虎镖局的功夫么?”
秦画不答。
阿丑便有些着急:“是谁派她来的且放一边,此人嘴上说着解救姑娘,做的却都是些要命的蠢事,阿丑实在信不过她。姑娘,趁着她们纠缠,咱们先从别处下山如何?有阿丑在,一样能送姑娘回家!”
秦画冷声道:“不行。”
阿丑焦急不已,一再劝她下山。
秦画忽然一抬手:“莫吵,又有人来了。”
阿丑一愣,扭头向玉寒楼望去,却见上面彼岸花簇簇成阵,围得密不透风,实在看不清楚。
秦画在暗夜视远物却如掌上观纹,更兼那边有火把照明,一眼便看到彼岸花海中多出几个首领来,不禁微微蹙眉。
其中一个首领离得最近,见那四个台首正被朱雀戏耍,飞身一闪到了近前,只一出手便将四人揪住抛回好远。
无能怒正在气头上,爬起身来便要骂娘,抬头一看,却又抱拳单膝跪倒:“属下恭迎堂主!”
那三个台首也都立刻行礼,并无一人敢抬头。
此人正是无心堂的堂主,名唤无心相,他脸上戴着一个毫无表情的面具,语气亦是干巴巴的没有起伏:“你们如此狼狈,就是对我恭敬么?”
无情悲把面具推开,脸上冷汗眼泪一起流:“堂主,是属下指挥不利,实不干他们的事……”
无心相低头看着他,语气忽然变得伤感:“我让你活捉那个进山的,你却不听,莫不是故意要伤我心?”
无能怒急忙回禀:“堂主,并非大台首不听号令,实是属下无能,抓不住那丫头。”
无心相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大声怒斥道:“这么多人抓不住一个小姑娘,说出来好光彩么!我与你记一大功如何?”
无能怒慌忙摇头:“不不不,不光不彩,不要大功。”
无心相愤怒地哼了一声,视线移开时,说话又没了感情:“老三去哪了?”
无因惧浑身发抖:“禀堂主,三哥没了。”
无心相一怔,半晌没说出话来,缓缓地又将这四人看了一回,与无故愁怅然叹道:“没了老三,我这一生再也笑不出了。”
无情悲指着朱雀嚎啕大哭:“堂主,就是那个丫头害了老三!”
无能怒在旁边咬牙切齿地发狠:“堂主,咱们血海阁向来恩怨分明,有仇岂能不报!”
无心相思索片刻,忽然问道:“秦愫璎与那丑叛徒在哪?”
无故愁回道:“山下与后山都不见踪影,一定就在这山庄之内。”
无心相抬头看着夜空,心中暗思:“过不了十二个时辰便是夏至夜,我先替楼主处理了琐事,让秦愫璎继任家主才是要紧。到时三阁主也在,有他老人家主持大局,便不会有错了。”
他僵尸般地转身凝视朱雀,又思忖道:“这丫头害了老三,绝无理由让她活命。但现在没时间与她纠缠,不如先将她骗走,日后再算此账。”
想到此处,他勉强拱手行了一礼:“我乃血海阁中悲欢楼下无心堂主,请教阁下姓名。”
朱雀淡淡一笑:“朱雀。”
无心相点点头:“朱雀少侠深夜至此,有何贵干?”
“此事只有画柳山庄主人可以知晓,无心堂主不必多问。”
“少侠不知,画柳山庄早已属我血海阁所有,内中事务也都得听我家阁主发落。朱雀少侠年轻有为,何必来管不相干的是非?不如听我一句,早离醒春山,从此就算与血海阁有了交情,日后彼此扶助,定能纵横四海。不知少侠以为如何?”
“堂主怎么净说糊涂话?画柳山庄从来都只姓秦,我既来此,此处是非也便与我有关。我虽无心与你们互相扶持,但交情定然从此开始了。”
无心相见她不从,便又骗道:“朱雀少侠一瞧就是明白人,我血海阁也并非不通情理,少侠若是求利,缺多少银两,本堂主双倍奉上。若是要名,凭少侠的本事,足可在我血海阁做得楼主,只要少侠开口,没什么得不到的。”
朱雀目光一亮:“堂主此话当真?我若离开醒春山,你们当真什么都给?”
无心相连连点头:“当真,当真!少侠要什么?下山之后,我立即派人去送!”
朱雀笑着摆了摆手:“我不要钱,也不要名,只要你家三位阁主的首级便罢。”
无能怒腾地跳了起来,手指着朱雀恶狠狠地骂:“不知死的小娘儿!当着我家堂主还敢口出狂言!”
无心相语中也有些怒气:“朱雀少侠,你若不听本堂主好言相劝,就只有死路一条!”
朱雀淡然道:“你要取我性命,动手即可,何须多言?”
无心相暗中咬牙,已然动了杀心,正要使出看家本事来,却被无故愁拉住耳语:“堂主,此人绝非等闲之辈,咱们恐怕不是对手。何不请楼主移驾至此,一来可以捉她活口,二来可防秦愫璎生事,连那丑叛徒也能在夏至夜前处死。”
无心相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我等不可因小失大!”他从怀中掏出一支暗哨,刚要吹响,便听无因惧颤声叫道:“堂主,楼主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