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能怒正呼呼地运着气,手中还在转那长柄双锋斧,面具下一双眼怒睁着紧盯阿丑,又转了十几圈,才把话听明白,斧子也便缓缓地停了:“嗯!你这丫头说话还在理!”
无情悲顿时伤感起来:“二弟,伤春悲秋何等风雅,你怎能无故贬低?真让大哥伤心。”
无因惧架起背后的熟铜盾,躲在盾后害怕:“二哥,知道怕才能活得久,什么都不怕的,不是傻子就是死人。万一你死了,我以后就更怕了。”
无情悲哽咽道:“老四,莫说这样丧气话,大哥听了难受。”
无故愁摇摇头:“可他不说,自己就难受,说还是不说呢?唉,真让人犯难。二哥,遇事不远虑,怎能得万全?你这样头脑简单,兄弟真为你发愁。”
无能怒把长柄斧往地上一剁:“你愁个鸟甚!老子遇事从来不用想!能成便好,成不了时,好大斧头砍他娘便罢!”
无故愁语气高深:“二哥啊,有些事情,再大的斧头也砍不着的。”
无由喜笑嘻嘻地接话:“不错,不错。比如二哥还欠着愁老五三十四两八钱银子,欠着惧老四二十六两七钱银子,这样的事,斧头就砍不着。”
无因惧慌忙道:“不不,兄弟有钱大家花,我的钱不要二哥还。”
无故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的钱却要他还,可他偏又不还,真愁人。”
无由喜哈哈大笑,笑得无能怒暴跳如雷:“亲兄弟明算账,老子从来不欠兄弟的钱!我只是一时忘了,不出三天准还!”
他们正在争执,身后的杀手铁墙忽然松动了一角,其中一个走上前来恭敬抱拳:“启禀台首!”
无能怒回首呵斥:“插什么嘴!老子须不欠你的账!”
那杀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了银子的事,只向东一指:“二台首,她们跑了!”
无因惧顿时惊叫着跳了起来:“啊呀!是几时跑的?”
“启禀四台首,是二台首说好大斧头时跑的。”
无能怒气得直跺脚:“都怪老五!要不是你一直为先杀哪个犯愁,这会咱们都杀完回去了!”
无情悲慨叹道:“别吵了,该走的总是会走,怪得了谁呢?可若不去挽留,便是我们的错了。”
无由喜依然笑嘻嘻的:“没事,她们跑不远。”
这五人一眨眼便消失不见,铁墙变回黑影,凄迷的彼岸花海也随之无影无踪。顷刻间,石阶路上只剩下清冷的月光。
醒春山已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
彼岸花海簇拥着五个台首自半山上洪水般涌下,大有吞没一切的气势。渐渐地接近了山麓,无情悲忽然一抬手,身后潮水瞬时平静。
江南的夏夜湿热难耐,稍微一动便汗透衣衫。面具与护甲虽然看起来冷酷,穿在身上却是完全不同的滋味。台首们纷纷露出脸来透气,各自的表情竟和面具上一模一样。
无故愁愁眉不展:“她们怎么跑得这么快?眨眼就没了,真让人发愁。”
无情悲泪光点点:“罢了,心若动念,便留她不住。”
无能怒横眉立目:“大哥又说这丧气话!她们又没长翅膀,还能飞了不成!山外的弟兄早就埋伏好了,她们只要露个头,马上就能抓回来!”
无由喜笑口常开:“二哥说得对,干脆咱们也别追了,就等在这里笑话她们岂不更好?”
无因惧惊恐万状:“可算起来她们应已到了山下,为何迟迟不见动静?”
众人陷入了沉默,西边的夜空适时地亮了起来,浪漫而悲伤。
无故愁望天思索:“今夜怎地亮得这样早?奇怪,太阳怎么会从西边出来?”
无因惧一跃上了树梢,又满脸恐慌地跳下来:“不是太阳,是那边起火啦!”
无能怒大叫道:“上当了!她们定是声东击西往后山去了!”
正忙乱时,忽见一道人影轻盈迅捷地落在面前,单膝跪地,双手捧出一封信来。
无故愁向着月光展信一观,两道眉毛渐渐拧成了一条:“是堂主来信,他老人家已全知道了。”
无因惧吓得抱住了自己:“哎呀这可糟了!”
无由喜仍是笑呵呵的:“堂主还说什么?”
无故愁叹气道:“说咱们全是废物。”
无情悲掩面而泣。
无能怒顿时暴躁起来:“我这就去后山将那三个丫头逮回来!”
无故愁却摆了摆手:“二哥且慢,堂主另有吩咐。”
五人便围着信看了一回,又如洪水般往山上席卷而去。
醒春山的树木异常繁茂,只需一点火星就能燃起大火。后山上火光映天,势与明月争辉,遥遥地映着画柳山庄。
山庄内,阿丑陪着秦画安静地坐在琼漪阁上远眺火景,时不时瞥一眼窗边立着的朱雀,淡淡问道:“好不容易甩开了他们,为何不趁机从别处下山?”
朱雀背对着她:“你明知山下到处都是血海阁的暗哨,凭我们三人根本走不出去,又何必问。”
阿丑撇了撇嘴:“那我们躲在这里做什么?”
“等。”
“等什么?”
朱雀也走到桌边坐下,只对阿丑一笑,却向秦画道:“愫璎姑娘耳力出众,
目力亦是极佳,实在令在下惊喜!”
阿丑插嘴:“你少来这些甜言蜜语,我家小姐明明都告诉过你了,你又惊喜什么?”
朱雀欣然道:“我是为愫璎姑娘高兴!她如今不生疾病,感官敏锐,气力也
强,一来自己不再受罪,二来足能继任家主,待回到洛阳家中,府上定要连庆十天的!”
阿丑瞧她真心实意地称赞秦画,自己心中也有些得意:“我告诉你,可喜的不止这些呢!我家小姐还不怕……”
“阿丑,”秦画血瞳中映着远处的火光,神色却仍是冷淡的,“这些琐事便不必对少侠言讲。”
阿丑不敢再说,显得有些委屈。
朱雀却认真道:“只要与愫璎姑娘有关,再小的事也不琐碎。姑娘说与在下,在下不对外人提起便是。”
秦画仍然垂眸不语。
朱雀见她为难,便也不再追问。
阿丑一安静下来便觉无聊,随口问朱雀道:“还要在这等多久?”
朱雀也随口一答:“再等一会。”
阿丑转过头来:“醒春山与画柳山庄,都是高祖陛下赐予秦玉寒大侠的。”
朱雀一点头:“我知道。”
阿丑奇怪地盯了她一眼:“所以你是故意烧了人家的树?”
朱雀又一点头:“烧了旧的才能种新的。”
阿丑嗤笑一声,转回头去看火:“那么你要失望了,这些树明日就能恢复原样。”
朱雀不解此语,心中略一思索,忽然有了一个诡异的猜想。她不动声色地瞧了秦画一眼,秦画却始终冷漠地向外看着,似是全然不闻。
阿丑又问道:“你到底为何放火?”
朱雀抬手一指:“大火能封住后山的路,血海阁若想前后夹击,就没那么容易了。”
阿丑托着下巴:“是么,我倒觉得血海阁有如此大火相助,根本用不着前后夹击了。”
朱雀笑道:“你放心,画柳山庄的砖瓦材质特殊,火再大也烧不进来的。”
阿丑白了她一眼:“火进不来,人可进得来。血海阁在后山找不到人,就算变成傻子,也能猜出我们藏在这。”
秦画忽地一蹙眉:“傻子来了。”
阿丑叹了口气,面无表情地看着朱雀:“原来等了这么久,竟是在和血海阁捉迷藏么?”
朱雀也不解释,快步走到窗边观瞧,等了片刻,只听得山庄东面渐渐响起了脚步声,鲜红的彼岸花沿着黑暗绽出一片血海。
无能怒慷慨激昂的挑衅清晰可闻:“小丫头们听着!想骗老子去后山,门也没有!识相的马上滚出来,省得老子费事!”
血海杀手为他增势助威,纷纷抽出背后弯刀,明晃晃冷森森。
阿丑也走过来向远处张望:“人比刚才更多了。”
朱雀笑了笑:“热闹些好,这里已寂静得太久了。”
无能怒是个火爆性子,喊过一句不见有人,立刻下令四散搜寻。千支火把瞬间点燃,照得庄内亮如白昼。
阿丑在窗边斜倚着:“这么多人搜过来,我们可要藏不住了。”
秦画犹豫道:“山庄之下有暗道,只是……”
朱雀摇摇头:“我们哪里也不去,画柳山庄本就是光明正大之所,愫璎姑娘在自己家中,更不必躲藏。”
阿丑听她言语便已猜到七分,不禁眉头一紧:“你可知羊入虎口之意?”
朱雀笑道:“朱雀非羊,自有双翼。”
阿丑气得一笑:“好啊,你会飞,你了不得,我与我家小姐却没长翅膀,就不陪……”
说话间,脚步声已在耳畔,有数团火光直奔琼漪阁而来。朱雀将枪一背,不等说完便推窗而出,阿丑与秦画只听得一阵衣袂凌风之声,紧接着便见下面刀光火光乱作一团。
阿丑气得狠狠一跺脚:“臭麻雀,我看你能飞多远!”
那五个台首就属无由喜眼尖,朱雀刚一现身便被他发现。无由喜喜得大叫起来:“那闯山的丫头藏不住了!快快随我擒来!”
他身边的令官将旗向空中一摇,众杀手便随着他向朱雀围去。
朱雀听得背后杀声聚集,立刻将近前几人击倒,飞身向南而行,彼岸花海紧随其后,渐渐地便离琼漪阁远了。
无能怒与无因惧却早在南边摆好了阵仗,身后数百杀手层层排开,火光刀光映着彼岸花红惨惨的一片。这兄弟二人一个执斧,一个架盾,虎视眈眈地等着猎物入网。
朱雀也早瞧见了他们,一纵身攀上了左侧的小楼,转身又向东去了。
施展轻功自然忌讳身重,无能怒的长柄斧大如车轮,无因惧的熟铜盾厚比城墙,这两件武器在平地混战时可称威风,但在楼顶追逐时便嫌累赘,这二人又不敢丢下兵器,只好发足在地上追赶。
正疾行间,忽听得头顶风声响,抬眼一看,正是无由喜带人追上了楼顶。楼下二人见状便不再急赶,转身指挥着众杀手在楼阁间的大小空地上散开,只等朱雀稍一失足,立时便能将她擒住。
这边追杀,那边无情悲与无故愁也瞧得清楚,令旗一动,人飞如箭,一片血海浪潮由东向西包围而来。
朱雀正与他们迎面而行,不出十五丈便要短兵相接。
无由喜手中擎着弯刀在后紧追,眼见她已无路可走,忍不住哈哈大笑:“小丫头还是太年轻,须知道好汉子也架不住人多,你浑身是铁又能碾几根钉?你是小娘儿一个,我们却是哥们儿五人,何况还有这么多兄弟帮手,你就算插上翅膀又能飞到几时?”
他正在得意,越追越快,不料朱雀忽然猛地停住,游龙般急转腰身,抬手一枪直奔他胸口刺来。无由喜只觉眼前银光闪烁,心下虽然明白,身子却来不及反应,口中笑声还未止住便结结实实中了一枪,哈哈惨笑着从楼上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