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三章 踏幽冥花枝开彼岸

秦画察觉到阿丑的目光,顿觉语多有失,连忙将面色沉下:“你瞧着我做什么?我看你知道得一点不少,为何这些年从不对我讲!”

阿丑咬唇不语,虽然低着头,还是忍不住偷偷瞧她。

秦画也不继续责问,忽地又想起一事,便问朱雀道:“方才阿丑说的虹翎,可是我三姐姐的字?”

朱雀也才回过神来,笑着点了点头:“韩知雪夫人本欲在她十五岁时取字,奈何她早早地离了家,没个字也不像样,因此十四岁时便定了。”她也学着秦画那般,在掌心上写了虹翎二字与她瞧。

秦画暗暗地记了,心下反复思量。

三人说着话,时间不知不觉地消磨过去,只因走得缓慢,此时也还只在山腰一带,尽管如此,周围鬼泣声也比山庄内听得清晰数倍。

朱雀进山时便已深感其怪,此时越发疑惑,眼光扫过秦画与阿丑,却见二人神色如常。她猜到其中定有事故,前前后后地想了一回,这才先问秦画道:“听说愫璎姑娘年幼时多病,不能习武,但方才玉寒楼中所见,分明是画柳轻功‘临风渡’,莫非愫璎姑娘这些年也练了武艺?”

秦画微微颔首:“画要继任家主,本门武艺自然不可丢弃。”

朱雀看着她满头的白发,心下担忧:“习武绝非儿戏,姑娘身体无碍么?”

秦画沉默了一瞬,还是答应道:“无碍,画自那年幸存以来,体质也一改从前,非但不生疾病,更较有天赋者强出百倍,少侠不必挂怀。”

朱雀知她有意隐瞒,便追问道:“可方才在玉寒楼中之时,愫璎姑娘确有痛苦之状,在下也分明听二位说起过疾病发作之语,其中定有隐情。愫璎姑娘若不言明,在下也难向府中回话。”

秦画眼眸低垂,面若寒冰,并无回答之意。

阿丑见此情形,当即飞跨一步插到她二人中间,又把朱雀往旁边挤了挤:“我家小姐最不爱提它,偏你就爱打听!横竖此事也与你无关,还是少问的好!”

朱雀思忖道:“看前两次的情形,这病似乎是在心绪不佳时容易发作,我若一再逼问,只怕又会让她受苦。眼下又不是好地界,还是先作罢为妙。”

她又瞧了瞧阿丑,暗道:“此人才是眼下的症结,她既然被是派来作监视的,定与那团伙脱不了干系,可她对此却不隐瞒,反叫我找不出破绽来。瞧她口口声声说着‘我家小姐’,倒是一片赤胆忠心的样子。不如先试她一试,若果然就是卧底,我再动手不迟。”

于是便对阿丑道:“你说的也在理,那我向你请教些别的如何?”

阿丑把头一偏:“不敢当。”

“醒春山曾是江南最为秀美的一个去处,如今变成这般模样,是否也是因为八年前的事?”

阿丑没有犹豫:“是。”

“这鬼哭一般的动静也是他们做出来的?”

“是。”

“怎么做的?”

“不知道。”

“他们为何囚禁愫璎姑娘?”

“不知道。”

朱雀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你知道的事情怎么忽然变少了?”

阿丑翻了个白眼:“因为我健忘。”

朱雀停了片刻,又说道:“我还有一件事想问,这件事你一定忘不了。”

“什么?”

“他们到底是谁?”

阿丑面无表情地又走了几步,猛地反应过来,浑身打了个寒颤,两腿也似结了三尺冰一般动弹不得。她一把扳过朱雀的肩,睁大了眼与她对视,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白说了这么多,原来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

朱雀理直气壮地点头:“对。”

阿丑使劲地晃她:“这可不是斗嘴的材料,你到底知不知道?”

朱雀诚实道:“我确实不知,查了这些年,总觉他们无处不在,又仿佛根本不存在。”

阿丑狠狠推了她一把:“别拿这些虚头巴脑的废话当幌子!你连他们是谁都不知道,凭什么觉得能救我家小姐?”

朱雀不以为然:“现在知道也不晚。你对他们了如指掌,为何没能早把愫璎姑娘救出去?”

阿丑噎了一下,马上把话截住:“你既不知,一开始怎么不问!”

“时间紧迫,当然要先说重要的话,”朱雀又微笑起来,“其实我以为你会主动说的,没想到你竟只字不提。”

阿丑冷笑:“我为何要主动说?”

朱雀认真地想了想:“如果你的主子势力大,名号响,你主动说出来吓唬我,我一害怕,不就独个儿下山去了?”

“用不着,你这样的根本下不了山。”

“你果真不说?”

阿丑把脸一别,根本不愿看她。

朱雀叹了口气,伸手在她肩头拍了拍:“你要替主人保密,我能理解,不说就不说吧。”

阿丑把头拧回来,顿时就要发作。

“血海阁,”秦画忽然将话接了过去,“他们是血海阁。”

朱雀敛起笑容,低声道:“血海阁?怎么从未听过这名字?是哪一派的势力?”

秦画摇摇头:“画与世隔绝已久,他们也从不透露丝毫,着实不知武林变化。”她淡淡地扫了阿丑一眼。

阿丑再无二话:“你虽然没听过血海阁,但一定听过‘幽冥血海,彼岸花开’。”

朱雀面上微微变色:“不错,我这些年在武林各派中走动,的确常常听到这句话。每逢说起,他们总是惊惧非常,若有人问,却又闪烁其辞,委实令人费解。”

阿丑点头道:“无怪他们如此,当年画柳派还在时,江湖上就已有很多门派投靠了血海阁。画柳派落难后,武林势力群龙无首,自然免不了一番争斗,但最后竟无一个胜得过他们的。自此以后,武林中但凡叫得上名的门派,九成九都归顺在血海阁的势力之下,明面上虽然还是原来的名字,暗中却都受血海阁支配。不仅如此,如今的血海阁自身势力已遍布天承各处,无疑已是武林至尊。”

朱雀惊疑而问:“这血海阁的首领到底是什么人?凭何发展得如此迅猛?”

阿丑道:“其中详情我亦不知,只听说血海阁最初是一个暗杀组织,为首的有三位阁主,乃是一母同胞的亲手足。如今他们手下聚集着无数高手,在各个州城府县均有势力,阁下设有楼,楼中又分堂,堂前再分台,有言道‘一阁三分十护法,百楼千堂万万台’,便是说血海阁的势力之大。”

朱雀沉吟不语,心中暗自思量:“她所言正与我所感相符,说话时神色也无异样,想来应无虚假。看来她定然还知道更多,我何不此时机再问些消息?”

刚要开口打问,秦画忽地原地站住,蹙眉冷声道:“来了。”

朱雀先是一愣,随即立刻明白是血海阁到了醒春山,凝神细听,却并未听到人行之声,耳畔只有微微的山风与鬼泣。

又看了看秦画,秦画低声道:“人不少,正顺着这条路上山。”

朱雀又静听了半晌,仍未听到什么。

阿丑心下着急,伸手在她背上一拍:“别听了!我家小姐五感极其敏锐,说有人来就有人来,你还是赶快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朱雀却不慌张,眨着眼将她二人看了一回,笑着勾了勾手,示意她们近前来。

秦画与阿丑虽然不解,却还是凑近了听她耳语。

须臾,密林深处传来树枝轻颤之声,远方路上也隐约响起了脚步。望四周,月当空,明如镜,映着宽阔厚重的石阶,路两旁木叶稠密,黑暗无边。

蓦地,这片黑暗流动起来,从密林深处水浪般漫到了月光下,所过之处,彼岸花簇簇盛开,只一眨眼,石阶已被鲜红铺满,凄美,浓烈,致命,仿若一片血海。

转瞬间,弥漫的黑暗退了潮,眼前赫然是无数个黑衣杀手,戴着诡异的面具,衬着轻巧的护甲,胸前绣着盛放的彼岸花,背后挂着冷森森的弯刀。他们沉默地负手而立,线条冷硬而一致,就连呼吸也是相同的节奏,宛若黑铁铸成的高墙。

双方无声对峙,杀气凝而不发。

正值此时,忽听高墙之后有一人哀叹:“长夜未尽,秦三小姐何苦不眠不休?”

另一人犹疑道:“大哥怎知是不眠不休?或许人家只是起得早了些。”

又一人怒气冲冲地抢话:“老五又在胡说!她们身上背着包袱,分明是要逃跑!”

接着便听一人惊恐地开口:“二哥说得对,她们定是要跑。呀!那个不认识的丫头还带着枪呢!”

又有一人笑嘻嘻地接着:“老四你怕什么,这不是让咱们逮住了吗?咱们五百个人,五百把刀,还怕收拾不了这几个毛丫头?”

他们虽然言语滑稽,声音突兀,但一听便知是个首领。说话间,五人一齐踏着轻功到了最前。首领的穿戴自与普通杀手不同,但最特别的还是脸上的面具,瞧分明:一个流泪,一个怒目,一个开心,一个惊恐,还有一个满面愁云。

朱雀不认得他们,转向身后瞧了瞧,见秦画眼中冷冰冰的,阿丑面上带着哂笑,便已猜到七分,向着对面朗声道:“何处小鬼拦路,还不报上名来!”

流泪的面具开口了:“不是小鬼,是彼岸使者。吾名无情悲,闻者何人不垂泪?”

怒目的面具开口了:“大哥你忒不济!报名又不是报丧,哭什么来?没的叫人笑话!”

阿丑嫌他们啰嗦,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凑到朱雀耳边低声道:“他们隶属江南分阁,是悲欢楼下无心堂前的五个台首。为首的叫无情悲,老二无能怒,老三无由喜,老四无因惧,最后一个唤作无故愁。”

朱雀点了点头,又对那五人道:“不知几位台首来此何为?”

无情悲呜咽了一声:“还问,还不是因为你们。”

无故愁的声音就像梅雨般细软绵长:“唉,发愁啊,你闯进山来,我们就得杀你,秦小姐要走,我们就得拦着,丑丫头叛变了,我们还得杀她。唉,这么多事,先做哪一件才好呢?若是迟误了,堂主定是要责怪的。唉,真真愁煞我也。”

秦画一见血海阁的人便觉烦躁难抑,偏偏这几个又实在惹人厌。她微微皱眉,脚下稍向前移了一步:“这个容易,你们把命留下,从此就不用再愁了!”

无由喜听了,笑哈哈地向身边人道:“你们听听,秦三小姐要咱们兄弟的命呢。”

无因惧一缩身子,躲在无能怒背后瑟瑟发抖:“三哥快别说了,怪吓人的。”

无能怒将手中一把长柄双锋斧抡得风车般飞快,大声喝道:“你们来,来!怕死的不是好汉!”

秦画再不多言,指尖蓄力便要出手。

朱雀轻轻抬臂一拦:“姑娘莫急,瞧我的。”

秦画勉强忍耐着退了几步。

朱雀将枪一晃,正要上前,阿丑忽在背后拽了拽她衣角:“你别费事,瞧我的。”

朱雀心下明了,果然退后。

只见阿丑清了清嗓,沉着上前,先将五个台首挨个瞧了一遍,又抬手一指拉满了架子的无能怒,口中夸赞道:“还是二台首称得上真豪杰!从不悲悲切切地发愁,也不傻笑,更不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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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