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众人便觉西边发暗,回首一望,却是一片黑云压着火光从天而降,无数彼岸花盛开其中,无疑便是血海阁的杀手。他们速度极快,眨眼便围住了玉寒楼,单有一人从中飞身而出,壁虎游墙般轻松上了楼顶。
无心相一见他面当即行礼:“属下恭迎楼主!劳动楼主大驾来办此等小事,属下惶恐万分!”
那人连忙伸手将他扶起来,口中好言安慰:“不必说了,我都知道了,这事不怪你们。”
他又去扶那四个台首:“快起来,快起来,莫要与我如此客套。唉,小喜子走了,我实在是肝肠寸断。”
此人站在彼岸花丛中显得十分突兀,虽然也是首领模样的装束,衣衫与刀却都是粉色,所佩面具神色祥和,亲切含笑,正与他言语一样温柔。
秦画在琼漪阁上蹙眉看着:“悲欢楼主也来了。”
阿丑神色一变,低声自语道:“竟连他也来了……那臭麻雀难道还不走么!”
朱雀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那粉嫩楼主安顿好了手下人,便来与她说话:“朱雀少侠,我乃江南分阁下悲欢楼主无缘爱,为成全世间大爱,特来此处取少侠性命,请少侠静待片刻,稍安勿躁。”
他自顾自地说完,忽又提高了声音向别处喊话:“秦愫璎小姐,我家三阁主已经知道你背离了世间大爱,不多时便会亲临画柳山庄,你若是不想再受剥皮穿心之痛,速速现身才是上策!那丑叛徒听着,我家三阁主已经知道你抛弃了世间大爱,特命本楼主来捉你回去,你若不想死前多受折磨,本楼主可以给你一个自我了断的机会!”
无缘爱内力不浅,话音从玉寒楼传至琼漪阁竟丝毫不散。
阿丑一边听一边低声地骂:“不知天高地厚的粉红怪,多吃了半碗干饭就敢挑衅!我看你是一张纸上光画个鼻子,不知道有多大的脸!”
她骂了一回,又劝秦画道:“姑娘,咱们不必与他纠缠,我知道一条隐秘小路可以下山,姑娘就随我走吧!”
秦画低声斥道:“朱雀少侠正为你我以身犯险,咱们岂有先走的道理!”
阿丑急道:“此时不走,只能束手待毙!我看那朱雀言行矛盾,骗得咱们在此坐等,定然心怀叵测!”
秦画不答,暗自思量道:“阿丑所言也不无道理,我家的玉佩从来都是家主带在身上的,燕烈伯父怎会轻易交给一个家客?她身上又无家书,单这一点便不能轻信了她。可她毕竟是为我而来,且不论到底有何目的,孤身迎战血海阁却是不假。”
阿丑见她犹豫,一伸手抓住她的衣袖:“阿丑知道姑娘心肠好,可姑娘实在不必为她担心。我看那人武艺高强,见识广,智谋足,再来两个楼主也能走脱。她若真是来接姑娘回家的,稍后定会来追,也不会责怪咱们先走。”
秦画冷冷地瞧着她:“我的心肠并不好,更不会为别人担心。我只问你,天承境内到处都是血海阁的耳目,你我下山之后又当如何?”
阿丑答道:“自然是送姑娘回洛阳。”
秦画又问:“你一个小小的侍女,有什么本事送我?只怕走不出江南东道,便要死在人家刀下!就算一时侥幸活着,血海阁要追杀我一生一世,我又能逃到几时?”
阿丑一怔,半晌无言。
秦画便冷笑道:“你也不必心焦,我从来就不是你家的姑娘,你的主子如今也不要你,你就独个儿悄悄地下山,从此逍遥快活,难道不好?”说着,她将衣袖一甩,转身就往窗边去。
阿丑见状急忙上前拦住:“姑娘要去哪儿?若是去找血海阁,阿丑也要跟着!”
秦画冷怒道:“你是我什么人,凭什么跟着我?不过是我仇家派来的一个奸细,反倒小姐主子地乱叫,我早该一剑杀了你!”
阿丑又将她手握住:“姑娘杀了我,我的魂儿也要守在姑娘身边!”
秦画血瞳泛起幽光,狠狠在她肩上推了一把:“你走!你走!我早听腻了你这些不知好歹的话!你再敢跟来一步,我就当场取你性命!”她凌空一跃,推窗而出,御起临风渡直奔玉寒楼,更无半点回头之意。
阿丑呆了一瞬,展开轻功直追而上,跟在秦画身后踏进彼岸花海,见周围刀光闪闪,杀气横生,恨不得变成一座铁塔将她罩住。
朱雀见秦画出现,心中亦是一惊,急飞一步到她身边,先横凤枪将她护住:“愫璎姑娘为何不听我言?”
秦画冷淡答道:“因一己之生死而置他人于水火,是为画柳所不取。”
无缘爱挑指称赞:“秦小姐能出此言,便与世间大爱相去不远。稍后三阁主驾临,我定为小姐美言几句。”
他目光一偏,又鼓掌叹道:“丑叛徒竟也不顾生死地跟着来了,果然是主仆一心,同归大爱!只可惜秦小姐罪孽深重,不得不加倍偿还,你也是死期将至,从此与大爱无缘了。”
秦画闻言冷笑不止,忽然扯住阿丑的衣领,不由分说将她拽到身前,又问无缘爱道:“你说谁是我的仆人,是她么?”
无缘爱点了点头:“自然就是这丑叛徒。”
秦画手上用力,阿丑顿时呼吸困难,却又不敢挣扎,耳听得秦画说道:“我画柳山庄里从来只有师徒亲友,没有主子奴才,她与我半点关系也没有。何况她除了端茶倒水也学不会别的,我岂能收这般蠢人做丫鬟!”
无缘爱叹道:“秦小姐不必为她开脱,她今夜所为已是叛阁无疑,想必这八年之间,更有许多唾弃大爱的言行。我血海阁向来恩怨分明,是恩是仇都要加倍奉还,对待叛徒更不心软,秦小姐一定是见过的。”
秦画皱眉反问:“我为何要为仇人开脱?你们要处置她,又与我有何干?”
她忽然冰冷地笑了一笑:“只是有一样,依着你们血海阁的规矩,叛徒定是要阁内弟子亲手处死的,对么?”
“不错,背弃世间大爱,就要受到惩罚。”
“这倒是个好规矩。”秦画松开了阿丑的衣领。
阿丑咳了几声,转过身来瞧着她,口中犹在低声地说:“姑娘快走,我拦得住他们!”
秦画与她定定地对视了片刻,忽然抬手为她整了整衣衫,冷漠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我曾与你说过什么,嗯?你不听话,就要受罚,知道么?”
阿丑尚未明白,就见秦画血瞳之中寒光一闪,惨白的双手已飞快地锁在她颈上,紧接着左右分劲,狠厉一错,骨骼断裂之声清脆响起。
阿丑连哼也未哼一声,头便歪在了一边,腰腿也跟着软塌塌地向下滑。
秦画仍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左手提着她前襟,右手探探鼻息,再摸摸脉搏,似是在查看有没有死得彻底,随即一扬手,将她尸体从玉寒楼上抛了下去。
无缘爱与那几个堂主、台首,都未曾料到秦画会有此举,不禁惊呼出声。朱雀更未想到她真的会杀阿丑,一时间也呆住了。
秦画却不去看朱雀,只对无缘爱冷冷一笑:“她是血海阁的叛徒,却没死在血海阁手里,这规矩一破,你的世间大爱就没着落了。”
无缘爱手指着秦画,口里断断续续地说不成句:“你……你……”
秦画不以为然,随意地揉了揉手腕:“悲欢楼主不必惊讶,你们这些年在外造我的谣,说我被厉鬼附身,先杀了本派亲师,还留在醒春山中害人,这些我都知道。我既担了厉鬼的虚名,长了厉鬼的容貌,就该换上厉鬼的心肠,学些厉鬼的手段,否则这人间也容不下我,不是么?”
无缘爱似乎有些激动,胸口起伏不定,旁边无情悲与无因惧连忙上来帮他顺气。缓和一阵,他终于平静了一些:“好个厉鬼小姐,你如此绝情弃爱,本楼主岂能容你!”他将两个台首推开,粉光一闪,腰间弯刀已出了鞘。
朱雀长枪一挥,正要上前,忽觉身畔乍起一缕婉转微风,飘摇间,正拂在无缘爱手中刀尖上,那弯刀顿时震得嗡嗡直颤,连无缘爱也跟着抖了一抖。她一见便知是画柳派“折枝挽情”的打穴功夫,却不料秦画已练至如此佳境。
正惊叹时,又听秦画嘲讽道:“你不过是给人家使唤听用的,有什么资格与我说话?快叫你的主子来见我!”
无缘爱终于有了些怒气,说话时也忘了带上世间大爱:“秦愫璎,我看你是久不受剜心刺眼之痛,越发地嚣张了!你不要急,待我家三阁主至此,管教你二人生不如死!”
正此时,忽从西面山外遥遥地传来一声嘶鸣,威风似龙吟虎啸,嘹亮如霹雳惊雷。朱雀会心一笑,转头向西远望,果然看到吴郡城中灯火辉煌,山下一条火龙呼啸盘旋而来。
秦画见此,不由得心中惊疑,凝神细听之下,才知是一队人马正在疾行。
朱雀笑道:“愫璎姑娘请安心,是木大人带着官兵来救了。”
秦画闻言神色一变:“木大人?哪个木大人?”
朱雀温声道:“就是秦谦礼大侠收养的小弟子木落山,如今做了江南东道节度使的木大人。”
血瞳之中,情绪骤然转浓,惨白的手紧紧搭在朱雀肩上:“少侠此言当真?他果然还活着么?”
朱雀柔声道:“自然是真的。木大人并未遇难,只是八年前出事后,无奈与姑娘失了联系。”
秦画缓缓地松了手,转头向西边眺望,口中呢喃自语:“还活着,木枫师叔还活着。”她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队官军,哀婉的神色中渐渐有了喜悦。
无缘爱眼中却连半点喜色也没有,眼见官兵正疾行赶路,头前先锋队跑得更快,过不多时便能杀到山麓,不禁又惊又急,浑如蚂蚁上了热锅,忙向身边传信使者问道:“天承官兵怎会忽然杀来?三阁主难道没有消息么!”
传信使者亦是满头大汗:“回禀楼主,三阁主不曾有信!”
无缘爱连连跺脚,暗自思忖:“怪事!阁主早已有所安排,究竟是从哪儿杀来的官军?我血海阁虽然势大,却还不能冒然与官兵相抗,若要保全,还是撤退为妙。”
他把粉刀还了鞘,心中却又不甘:“撤不得!我们忍辱负重苦等八年,就是为了这一天!眼下大事将成,大爱将至,岂可被这些土鸡瓦犬吓退?”
他又握住了刀柄,回头却见秦画满眼杀气,朱雀在她身旁持枪而立,不得不重新盘算:“就算不与官兵交战,至少也要将秦愫璎带走。可她二人若是合力来战,我们这些人定然不是对手,若是再被官兵撞着,便是想走也走不脱了!”
无缘爱还在犹豫不定,无情悲已是眼泪涟涟,无能怒气得原地打转,无因惧跟着瑟瑟发抖,无故愁越急越愁,口中叹息不断。
正在混乱时,无心相忽向空中一指:“楼主,传信的黑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