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画嫣然而笑:“之前的确担心,现在却无甚好怕的了。”
她不由自主地看向燕锦,蓦地想起不能表现得异于从前,忙又说道:“上一次,我以为夜寻定然就在天阙宫,找不到便倍感失落。但此番已经有了预感,并未期盼它会出现,反而不觉失望了。”
方钰想了想,点头笑道:“是这个理!如此说,干脆就别奢求立刻将它寻回,待某日真的找到了,就是天大的惊喜!”
看看天色,已至未时,方钰自去准备今夜演出之事,红白二人各自回房休息。听着他脚步渐远,秦画立刻轻手轻脚地走回门口,拉开一条缝,恰见燕锦刚刚将手抬起。
她满心欢喜,却又明知故问:“你敲门做什么?”
燕锦也故作不知:“你开门做什么?”
秦画灿然一笑,扑进她怀里:“我一个人睡不着,正要去找你呢!”
燕锦笑着环住她,轻轻抱进屋内:“我就知道你睡不着,这不是来陪你了!”关门落闩,帮秦画解了秋白披风,枪剑立在床边,二人仍像幼年一样抵足而眠。
秦画缩在燕锦怀里,脸颊就在她胸前贴着,听她心跳一声一声,惹得自己心尖一颤一颤,甜涩又陌生的喜悦再次萦绕。
“未知是她之前,我对那位‘朱雀少侠’虽有好感,却与对待姐姐的感情完全不同。偶尔离得近了,也不觉得心跳,后来认出是她,心里只有猜疑胆怯,也不觉得有异,”她暗自回忆着,“如此变化,应是她坦白身份之后才有的。”
努力辨认,仍然不能明白是何情感。
“若说是重逢之后的欢喜激动,却也不像。我们小时候也曾短暂分开过,再见面时固然开心,到底与今日之情不同。”
“问姐姐吧,她一定知道。”含辞未吐,忽然莫名羞怯,直觉此事不能出口。
想了许久,她终于委婉问道:“晋陵之前,路上一直只有咱俩,无论露宿还是住店,你都不和我一起睡,却是为何?”
“我睡觉和以前一样不老实,怕在梦中碰着你,”燕锦低声道,“也怕你忍不住好奇,偷偷摘了面具瞧我。”
她说话时,胸口微微地震,秦画面颊发烫,身子也跟着热起来,连忙移开一些:“那现在为何又离得近了?再不怕梦里打着我?”
“不怕!你已知道是我,有了磕碰自会还手,”燕锦立刻笑着贴过去,“倘若换作朱雀少侠,你定会不言不语地忍着,我岂能让你受此委屈?”
秦画假装漫不经心地小声嘀咕:“原来你还存有这般公正好心,我只当你是旧习未改,又添了新毛病呢。”
燕锦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多毛病可添?即便从头到脚都是恶习,和你在一起,定然也都改了。”
顿了顿,又说道:“却有一点不同,好像是重见你之后才多出来的。说不上什么由来,也分不清什么感觉,只知和你在一起就开心得紧,却又不是小时候那样的开心。”
“你也是么!”秦画惊喜非常,一下坐了起来,“我还以为只有我变了,担心了好一阵呢!”
燕锦又拉着她躺回来,笑道:“我早说了,咱俩共有一颗心,再怎么变也是一样的。”
“变不变的却不怕,只要咱俩是一样的就好,”秦画忽觉心里轻松了许多,再也无甚顾忌,“姐姐,你抱着我时,身上热么?”
燕锦答时也无犹豫:“是热的,心也难静。路上共乘一骑时,我好像也有这般感觉。”
秦画想了片刻,又说道:“你气血通畅,或许算作一个缘由。可我中了长生毒,身上总是冷冰冰的,为何也能与你一般感受?”
燕锦认真地想了许久,最后只得一个解释:“或许咱俩本是一株并蒂莲,根源相同,枝叶相通,心里一变,身上也就跟着变了。”
秦画听得一呆:“这又是何处想来的歪词?”
转瞬竟又信了:“世上的姐妹都是如此么?”
燕锦摇头:“这却不知,但一定是不可多得的。”
秦画欢喜不已,还要再说,燕锦却笑道:“快歇住!你眼睛都困成一条缝了,再不休息,晚上赏月可要没精神。”
秦画迷迷糊糊地笑着:“我不困,再说一会。”
“那你闭着眼睛说。”
秦画依言阖眸。
片刻,忽听燕锦轻声唤她:“妹妹,醒醒。”
“做什么?”秦画缓缓地睁开眼,余光一瞥,窗外夜色如墨。
“怎到这般时候了!”她惊坐起来,回头再看,燕锦已经穿戴整齐,正站在床边微笑看她。
“只因你梦话说得好听,太阳就醉得沉下去了。”燕锦扶着她起来,替她整理衣衫,梳好头发。
秦画取出绣金柳叶的家主白衣换上,画柳、海棠两块玉佩同挂胸前,一面悬剑,一面又问:“阿曦回来了么?
“不曾见到,许是已在仙音台等咱们了。”燕锦也将朱雀面具戴好,背负长枪,牵着秦画出了门。
还未转过廊角,忽听背后屋里一阵脚步声,门闩一动,方钰蹿了出来:“哎!你们等等我!”
二人回头笑道:“哟,方名角儿几时回来的?不去准备百戏,待在屋里作甚?”
方钰笑嘻嘻地追上来:“我的大戏早就准备好了,只怕你们不敢看呢!”
他在二人身上扫了一眼,忽地奇道:“你们怎还带着兵器?”
燕锦微然一怔,低头看他腰间,龙牙刀果然不在。
秦画道:“春寒剑乃画柳镇派之宝,场面上缺不得的。”
方钰笑道:“虽是场面,也有分别。中秋赏月宴,本就图个团圆平安,又是庆贺结谊,带着刀刃恐不吉利。横竖今夜也无用武之地,咱们都将兵器留下如何?”
红白犹豫了一瞬:“话虽在理,血海阁偷袭却不讲理。”
方钰摆手道:“你们放心,血海阁不在附近,我可一直警惕着呢!当日残香师姐带咱们初见宫主,不也是摘了兵器去的?若要动手,哪里还能等到今日!”
燕锦点头笑道:“好,既然方先锋敢打保票,我们也不多疑。”
回屋存了枪剑,一同前往仙音台。
到了台下,恰在酉时过半,众家弟子已然先至,正聚在一起调弦校音。公孙知音与六位园主同来相迎,主位落座,见周围场面又与初日午宴不同,最不同处,当属正对面的一方大戏台。
此台唤作织梦,乃仙音台上最高之处,无缺皓月恰临其上,满洒一片冷辉清光。台后一面扇形彩墙,遍挂柔纱,高遮夜幕,与月相衬,飘若轻云;台下海棠倚云而栽,花色朦胧如雾,隐去织梦台底,使其大有悬空之感。
案上饮食依旧精致繁多,今夜又添两样特色。一是海棠宫内独有的戏人儿月饼,做得玲珑小巧,色彩缤纷,都摆在油纸板搭成的小戏台子里,只需轻拉幕布细绳,便可登台任选;一是三年酿成的海棠花酒,不用坛碗装盛,却都倾在一株一人来高的翡翠雕成西府海棠树内,要饮时,取树下白玉薄盏,压低树枝,琼浆自顺花瓣流出。
秦画见此新奇之物,心中着实愉悦,忽地瞥见身边空着一个座位,立刻又觉不安,便向公孙残香问道:“少宫主,煦晨回来了么?”
公孙残香讶异道:“回来?她没和你们在一处么?”
方钰忙低声道:“她今早在阵内迷了路,回来时只说头晕,一直在屋里躺着呢。我们方才叫她,她说稍后就来,因此才问师姐。”
公孙残香恍然道:“原来如此!阵内晕眩确是常事,想我当年初次破阵,回来难受了好几日呢!煦晨不曾到场,定然还在水榭,我知道一个止晕秘方,是常给弟妹们用的,你们稍等片刻,保准一治就好!”说着便站起身来,要去水榭找人。
三人唯恐耽误了众人饮宴,连忙伸手拦住:“少宫主不必麻烦!她是习武之人,又睡了一下午,到此时分,再晕也该好了。只管开宴便罢,她若迟慢,自有我们去叫。”
公孙残香点了点头,又笑道:“那也好,只可惜她要错过几出好戏看了!”
无何,天到戌时,公孙知音短述贺词,领饮开宴,仙音台上杯盏清响,笑语盈天。
公孙残香主司今日之宴,三杯饮过,带六家戏园的首席大弟子同上织梦台,展开剧目折子,按次召请弟子献艺。
首个登台的是海棠宫,演拿手大戏之一瑶池会,华服妍妍,丝竹悠悠,在月夜之中更有意境。
秦画赏了一阵,对公孙知音笑赞道:“如此华宫仙台,清美嘉宴,选以瑶池会开头,果然十分应景!”
公孙知音开怀大笑:“少宗主过奖啦!戏是好戏,出演的却是年轻弟子,若见瑕疵之处,只当是个乐子便罢!”
秦画一面与宫主说话,一面又往仙音台下看,远处夜色沉沉,不见天蓝。
酒过数盏,瑶池会昌唱罢,公孙残香又带六位司会登台,请出折雪园弟子献艺。只见幕布一分,走出十数个执戈武士,当中簇拥着一架八马并辔的伞盖兵车,演的是穆王西游。
秦画又赞慕容冰弦:“八骏出游,瑰丽传奇,承接瑶池,更显热闹。贵派弟子英姿如玉,演绎毫无突兀之处,真似天子、神女亲身登台!”
慕容冰弦笑如春风,十分称谢。
闲谈间,秦画又向远处望,明灯路上仍是空无一人。
燕锦忽然凑到她耳畔,低声道:“莫急,我已知道煦晨在哪儿了。”
秦画惊喜道:“真的?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