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青叹道:“你们不知,这符离城中有位开酒楼的莫大员外,家财万贯,奴仆众多,从无一人敢惹。他家有几个公子,成日里游手好闲,为所欲为,吃喝玩乐无一不精,礼义廉耻却是不会。尤其贪爱美貌男女,只要瞧见,立时就能抢回府中,将人当成鸟雀儿一样地囚禁起来玩乐。我们姐妹本是住在城内的,后来长到十四五岁,险些被他们掳走,便搬到了这里来。你们既是外乡人,在此定然没有依靠,又生得风流俊俏,只怕遇上他们要遭调戏。”
音曦按住刀柄,呵呵冷笑起来:“哦?原来城中还有这样一号人物。旁人惹不得,我却不怕!尽管来戏,只叫他骨肉成泥!”
孟悠忙劝道:“小妹子,休要如此!须知英雄也有气短处,哪怕浑身是铁,又碾得了几根钉?那莫员外在符离县,可谓是手眼通天、根深蒂固,就连县令都要从他三分。听我们一句劝,他那几个公子都是酒色之徒,午时之前根本睡不醒,你们早早入城,早早离去,千千万万别惹麻烦!”
朱雀眸中亦现冷光,却恐多生枝节阻碍行程,便点头笑道:“多谢阿姐相告,我们记下了。”又给音曦递个眼色。
音曦哼了一声,赌气不看,横刀股上,愤愤不平。
方钰连忙给她递水,秦画便向孟家姐妹问些闲事,将话题岔开。
少顷,全鱼宴上桌,一鱼十吃,各有不同。另有小炒青菜、凉拌豆腐、芝麻白饭与几样水果,虽然做法简单,形意不足,色香味却无一缺少,尤其食材之鲜美,绝不输与名楼食府。四人吃得口滑,下筷不停,盛赞不断,姐妹两个越发开心。
一夜安眠,次日天色未明,孟青孟悠便将四人挨个叫醒,匆匆忙忙打来了水,送上几包干粮,临行前又嘱咐一回:“几位少侠多加小心,入城之后莫管闲事。马匹已经喂过草料,你们只管骑去!”
朱雀要留银钱答谢,姐妹二人分文不收,只是催促她们快走。四人又谢一回,飞身上马,辞行启程,恰巧赶在卯时来到符离城下。
放马城外,徒步前行,音曦虽然不言不语,却是浑身戒备,刀不离手,每逢吵闹之声传来,必要停下张望一阵。瞧她神情,只要听见半个“莫”字,立时便能出刀砍人。好歹不曾忘记夜寻重任,因此只是赶路,并不主动生事,如此一直走到辰时,见城内各处安然如常,这才终于缓和一些。
因四人走得太早,不曾用饭,一路上又只顾疾行,此时已然饿得腹痛。却不敢浪费时间,便打算吃些孟家姐妹送的干粮充饥。绕进一条小巷,靠墙暂停脚步,方钰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见里面整齐叠着十几张皮脆心软、油香糖酥的芝麻黄金饼,因油纸包得用心,到现在还带着温度。
他喜滋滋地双眼放光,忙取出来递给众人,不料才刚拿了一块,转角处忽然灵猴般地蹿出三个小乞丐,一个扑在他背上,四肢齐用,锁喉缠腰,一个抱他双腿,还用膝盖压他脚面。趁着众人惊愕之际,第三个风一般地从她们当中掠过,眨眼间奔出十几丈,回头叫一声,那两个立刻舍了方钰,随他一同跑出了巷子。
此事始料未及,来得快,去得更快。方钰愣怔地眨了眨眼,忽然觉得手上空虚,低头一瞧,十几张香酥黄金饼,已经连油纸带包袱皮一起消失了。夺食之仇不共戴天,他顿足捶胸地哀嚎一声,怒发冲冠,愤然振衣,当即就要追上厮打。
秦画忙笑道:“方大哥,算了吧!那几个孩童缺衣少食的,也怪可怜。干粮只当是送他们的,也算咱们和孟家姐姐做善事了。”
方钰委屈得泪眼汪汪:“那咱们怎么办呐?”
朱雀笑道:“好办,街上定有卖熟食的,碰上一个,随便买些也就是了。”
便又出了巷子,沿街寻找卖吃食的小贩。走了一刻,不见有人挎篮挑担,又走一刻,还未听见吆喝叫卖。就在四人饥肠打结之时,终于看见一个卖烧饼的小摊,扑上去揭开盖布,篮子里却是空的。
绝望只在一瞬。
方钰眼冒绿光,一把捏住摊主的肩膀头:“这才什么时辰,如何就全卖光了!你这懒汉怎不多做些来!”
摊主被他吓得发呆:“少……少侠息怒,稍等,我再去做来。”
方钰无力地松开他,一眨眼又要落泪:“我们急着赶路,等不得了!”
音曦啧了一声,嫌他丢人,伸一手拽将过来,又把朱雀推上前去。
朱雀便问道:“这位大叔,符离县并不贫困,为何吃喝生意如此冷淡?我们走了许久,才只遇见您这一家。”
摊主摆手笑道:“不是生意冷淡,是几位少侠来得不巧!我们城里有一位老爷,今晚要大摆筵席招待客人,天刚放亮就派人上街采办,把城里各种现成熟食都买走了。”
朱雀奇道:“是哪位老爷请客,竟要买下全城的熟食?”
摊主面上顿现厌恶之色:“就是开了三座大酒楼的,天天自称员外爷的,莫达莫骏通,莫大老爷!”
音曦立刻上前发问:“就是那个仗势欺人、纵儿行恶的莫骏通么?”
摊主连连点头,神色更厌:“就是他!自称老爷,干的净是些孙子事儿!”
朱雀问道:“他家既有三座大酒楼,为何还要采买外食?”
摊主答道:“听他家跑腿儿的说,今日要请的客人特别多,消息来得又突然,虽有三座酒楼、四十多大师傅,竟也来不及周全预备。拿手菜自然不能让别家来做,面饼熟食却都相差不多,因此买别处的也无妨碍。”
音曦冷笑道:“好个符离孟尝君,认识的人真不少!你可知他请的是谁?”
摊主晃了晃头:“是谁却不知道,但一定是个贵客。早上城门刚开,莫老爷就带着他三个少爷出城去接了,直到现在都没回来。”
音曦一挑眉:“哦?姓莫的一家不在城里?”
摊主长吁一声:“不在,不在。嘿,不在了最好,省得我们成日家提心吊胆!”
朱雀沉吟而问:“请教大叔,此处离城门还有多远?”
摊主一愣:“你们要出城?是从哪边来的?”
朱雀道:“我们从城南来,要往北去。”
摊主立刻两手乱摇:“那就出不去啦!只能回去。”
四人顿时一惊,齐声问道:“为何?”
摊主叹道:“因为你们来得实在不巧。就在昨天晚上,有一队运石板的大车从北城门进来,没成想,一不小心翻了个儿,还把城门顶撞塌了一块!现在道路上全是石头,人马过不去。偏巧县令老爷今日外出公干,要接临县的官员入城,因此西门不许走百姓。东门就是莫老爷迎客人走的门,他家三公子就在城门下面守着,一见有人靠近,便要拿棍轰走,也出入不得。”
音曦听了此话,当即又把夜刀握住:“难道这符离城门是专给这群猪狗开的圈门不成!不回去!就从东西二门里挑个近的走,谁敢拦挡一下,我便将他倒吊起来挂在城上!”她说话声音不小,旁边有过路的听见,俱都吓得变颜变色。
朱雀无奈道:“你莫要如此匪徒作风,又非生死攸关,何必与人动武?”
音曦怒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朱雀便问摊主:“再请教您,莫家的三座酒楼开在何处?”
摊主答道:“城南有一家汇奇楼,城西有一家白杏楼,还有一座兰彩楼,却在城北。”
朱雀又问:“城东没有么?”
摊主摇头:“听说明年要建一座,今年却是没有。”
朱雀便微笑道:“既如此,多谢大叔了!我等告辞。”回身招招手,黑白二人架起音曦,随她一同离开。
沿街走出好远,终于找到僻静之所,音曦立刻又问朱雀:“你要去哪?方才打问酒楼,是想去当座上客不成!”
朱雀也厌恶地闭上了眼:“如此败类之家,能请什么好客?纵有大轿来抬我也不去。昨日里,孟家阿姐虽然殷勤叮嘱,但今日情况有变,必须另做打算。眼下大家饿得乏力,三面城门不能通行,姓莫的又恰巧不在,咱们何不趁此时间吃些东西?有了精神气力,要做什么也都方便。就去城东,只需离他家的酒楼远些,出事也不会大到哪去。”
音曦抿着唇,冷着脸,偏着头,不说话。
朱雀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不能忘了,咱们此行的目的是夜寻,绝不能因小失大,为些细枝末节出了岔子。你暂且忍耐一时,哪怕日后再来教训,也无不可。孟家阿姐的嘱咐,你难道忘了么?”
音曦不耐烦地把手一摔:“哪个忘了?我自不听不见不闻不问便是。只要路过他家的晦气楼、败兴楼、烂菜楼,我便拿衣服包住脑袋,装成瘫子让你背着,这总可以了吧?”又赌气哼了一声,挽起秦画向东走了。
朱雀被她一通抢白噎得上不来气,站在原地缓了好半晌,才对方钰摇头叹道:“你说她是个什么人?是个什么人?聪明起来真让我自惭形秽,糊涂起来又气得我吐血。方才若非画儿一直给我递眼色,我真有心将她打成瘫子背走!”
于是调转方向去了城东,走到巳时前后,路过一座风雅别致的酒楼,楼高五层,白墙青瓦,诗词歌赋满题其上,“咏香”牌匾居于当中。音曦看了一回,引着三人进去,见楼内同是一派文秀之气,墨迹存香,书画怀古,颇有一番深远清韵。
咏香楼的伙计也与别处不同,不系围裙,不搭手巾,却作读书郎的打扮。其中一人上前作揖:“几位少侠,有缘幸会!”
朱雀便也回了一礼,刚要问这里有无雅间,却见堂内处处都是清阁,桌与桌之间均有遮挡,不是花鸟屏风,便是假石盆景,还有几处悬着字画。
伙计笑道:“少侠瞧见,这是我们咏香楼里独有的,无论坐哪桌,都能清净自在,不受别处打扰。还有几大妙处,小可不能说破,却要几位少侠亲自去寻了。”
朱雀笑道:“好,咏香楼内妙趣横生,我们便来一探究竟。但只清净却是不够,最好还能隐蔽一些,不知此愿可成否?”
伙计笑道:“可成!三楼廊角上光照不多,稍显昏暗,但却是个隐蔽的座位,少侠若是愿意,小可便将那一桌开了。”
朱雀点头:“有劳。”
四人便跟着小伙计上了三楼廊角,见桌案左边围着一架红木的山水屏风,右边立着一座衣袂飘飘的美人根雕,两下里相互掩映,恰巧将座位遮去一半。更兼位置偏僻,日光不到,的确十分隐蔽。
朱雀对三人笑道:“如此便好,即使莫家的来了,也瞧不见咱们在此。”
不多时,佳肴、清酒、香茶、果点俱都上来,另有一个小托盘,当中盛着一本舞曲折子。
方钰拿起来瞧了瞧,问伙计道:“小兄弟,我们不曾点过弹唱,何将此物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