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世间事总是这样奇怪,怕什么便来什么。
左右护法一面架着林隐峰飞奔,一面不忘出言提醒:“阁主,咱们打了这么久,始终不见秦愫璎和那两个丫头,这小子却一个劲地往西北逃窜,哪人多往哪去,莫非是以身做饵、调虎离山?”
林隐峰闻言一愣,端着匣子想了半晌,忽然明白是计,立刻跳下地来传令:“留下五名楼主继续追杀方泽君,其余兄弟随我杀回祝香殿!”
方钰听得真切,顿时大叫不妙,回头一望,官塔劫塔已经随着林隐峰移动起来。他心头起火,焦急思量:“怎生好?也罢!既是我惹出来的祸,赔了命也要补上!”当即调转方向,施展潜龙行飞越血海,凌空起了御龙第六式龙战玄黄,要以孤身对敌,擒王为质。
林隐峰见他来得急迫,便知祝香殿内定然有人,当即又遣五名楼主留下阻拦,随后高声传令机关塔:“不必再拆墙!只将祝香殿砸为齑粉!连人带殿全都砸碎!”
双塔立刻对面而立,四只铁手紧握一处,高举过头,全身蓄力,对准祝香殿便砸。
方钰惊怒交加,连喝住手,使尽平生之力飞身去救,但他离得太远,无论如何都已来不及。
眨眼间,机关拳落,巨响穿云入空,殿上尘起如烟!
莫非如此便是终结?
拳落良久,烟雾仍然不散,无论远近,都看不清祝香殿内究竟如何。
方钰被那一击震得耳内嗡鸣,脚下发软,心中却始终不忘殿内三人。一时站不起来,便将龙牙刀鞘当作手杖撑着,艰难踉跄地走向东南。
林隐峰却是精神倍增,举起令旗就向前冲,冲几丈便喊一句“捉拿秦愫璎”。
正飞奔时,身边护法忽然将他拽住:“阁主且慢!祝香殿上有光!”
他眉头一皱:“光?是火光么?”凝眸细看,殿上尘雾已渐稀薄,隐约露出一片金辉,却不像是灯笼火把之光。
此事出乎意料,他不敢大意,立刻止住血海奔势,仰头高声询问:“二塔回话,祝香殿上何物发光?”
等了半晌,无人应声。
他不耐烦地跺了两脚,提高嗓音又问一遍,仍然无人作答。
他顿觉不妙,忙传令道:“速速退后,远离祝香殿!”
血海立即翻涌向后,撤得虽快,却及不上意外变化来得快。
只听祝香殿上,烟尘之后,有清脆童声含笑而唱:“天番番,地番番,老君传旨意,先师号鲁班。赐我滑油三万三,手指山,滑一山,好似蛟龙下九滩。不论打和劫,不滑上山滑下山。吾奉吾师亲指点,越滑越打到云天,过了一弯又一弯,师尊教我滑油山。朝上指,滑上天,朝下指,还原边,一动一滑到明天!”一段唱完,孩童拍掌大笑。
林隐峰听得直发愣,急向身边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孩子?唱的都是些什么?”
左右护法哪里就能知道,头还来不及摇一下,就见祝香殿上飞来一片光雨,瞬间落地变成油珠,扩散成潭,翻波涌浪,活的一般自行流向彼岸花丛。稍沾一点,立时跌倒,倒下便再站不起来,任你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在滑油潭里打滚。
只在瞬息,惊叫迭起,一千五百彼岸花齐齐摔倒,手滑脚滑乱作一团。
林隐峰浑身沾油,挣扎不得,忽一眼瞥见方钰正拄着刀鞘笑嘻嘻地走,忙把自己刀鞘也解下来撑地。不料一撑之下,事与愿违,人和刀鞘同时滑出,仿若冰面滚珠,想停也停不住,果然是过了一弯又一弯,一动一滑到明天。幸而滑不多远,撞上一簇彼岸花,勉勉强强停住了身子,却无论如何都不敢再乱动了。
此时节,祝香殿上尘烟已散,金光呈祥,彩霞兆瑞,明月高悬,灿星环绕,断壁残垣不见,巍峨大殿重生,官塔、劫塔侍卫在侧,动转敏捷,一如真人。殿门前,立着一个惨白纤瘦的少女,右边红衣女子高挑挺拔,左边蓝衣女子娉婷婀娜,长阶下,方钰正健步如飞地向她们奔去。
林隐峰趴在滑油里,奋力抻起脖子遥声怒喝:“秦愫璎!你又玩了什么把戏!”
秦画却不理他,望天深深施了一礼,随即引着同伴躬身退下,将殿前主位让了出来。
金光之中,缓缓降下十五道人影,为首一个男子,年纪约在三十五六,峨冠博带,器宇轩昂,身边有两个**岁的小公子,灵动可爱,绕膝而行,身后列立十二名男女青年,背直肩平,衣袍猎猎。
破风惊月直着眼瞪了半晌,骇然拍油道:“阁主快瞧,那不是薛双成么!”
林隐峰使劲闭了闭眼,又多使一分劲睁开,仔细一看,金光里果然是薛斌师徒父子,却非血肉之躯,而是飘然魂魄。
他顿时惊愕得口僵舌麻:“这些死鬼如何会来?莫非秦愫璎用了鲁班术?她哪来的法力?五楼主,五楼主何在!你这不中用的东西,祖师塔被人复原了么!”
五楼主跌倒时不慎被滑油封住了口,旁边六楼主连忙答道:“禀阁主,祖师塔早被我等炸得粉碎,不曾有人修过!”
林隐峰越发惊疑,脑袋里打闪般地飞快思索,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神机魂魄得以重聚,实应有他一份功劳。
原来秦画在朱雀身边静坐之时,忽然想到音曦所说薛家亡魂之语,接着便想到了请魂显圣之法,若能召请薛斌亡魂,必能扭转乾坤。但要使用此法,却有两大难处。
其一,聚魂极其耗时,且施法过程不可中断,需先念净神咒、净心咒、净口咒,虔诚入定,清净三宝,再念祝香咒三遍,向天、地、人三才祈福,而后方可念祖师咒聚魂。但这一难处还能克服,只需音曦留在身边护法、方钰出殿拖延时间即可。
最难正是第二条。聚魂所需法力极多,秦画本已恢复,却因祖师塔被毁而失去法力源泉,不能再用鲁班术。正犯难时,忽又想到反面——驻魂法阵之内留有星月之力,神机残魂之中也有微弱灵气,这些法力本不可得,但因祖师□□塌,法阵、残魂无处寄存,其力便可为人所用。
就在双塔落拳的最后关头,祖师咒终于起效,愈重伤、复残殿、收巨塔,只在一瞬。失散魂魄随咒而聚,薛兰薛芝因年纪最小,得以最先还原,还未脱出金光,先给血海阁送去一道滑油山咒。
眼见如此景象,林隐峰虽然不知详情,却也明白胜负局势已经调换,当下急得满心生刺,高声喝令道:“不许慌乱!快取飞鹰爪钩住楼阁,攀爬脱出油潭!”
秦画在殿上瞧得分明,忙对薛双成道:“叔父,他们要逃了!请赐侄女些许法力,再看报仇手段!”
薛双成回首向她一笑,摇头道:“既有阿叔在此,绝不令你沾染血污。”伸指捏诀,望空起了一道符,召来四架机关木鸢落在殿上。
秦画一怔,随即明白此乃送行之意,顿时心酸难忍,哽咽垂泪道:“画与叔父、贤弟多年失散,难得今夜团聚,又隔生死阴阳,愿诵谢师收魂咒,送亲师还于祖乡!”
薛双成微笑道:“阿叔脱离红尘,已得逍遥,自与天地并生、日月齐寿,再无来去之分,亦无迎送之愿。你尚在人世,道阻且长,却需阿叔护送一程。”说罢,指尖点起荧光,向空中画出几片薄云,轻托四人乘上木鸢。
木鸢眸射神光,振翼而起,本欲一飞冲天,却因秦画不舍离去,只在祝香殿上盘旋徘徊。
薛双成仰首笑叹道:“好孩子,去吧,无须挂念!”吹一口气,化作清风。
木鸢扶摇而上,转瞬已与高塔并肩。它升得虽快,却十分平稳,四人跨坐其背,如坐宽椅。
薛双成目送她们飞远,直至没入云海,才将视线收回。
此时,血海杀手之中,已有大半借助飞鹰爪登上了楼顶,林隐峰正向西北观望,想找到来时的路撤出天阙宫。
薛双成面上全无笑容,震声怒喝道:“贼子休走,留下命来!”
林隐峰回头冷笑:“薛大人,许久不见了!我与你这破骨残魂无甚可说,唯有一句好言相劝,劝你早归阴司,多享冥福,莫要不知好歹,插手人间!”
薛双成抬指向他一点:“尔等匹夫苟活一日,我人间之事便一日不绝!休要猖狂,须臾教尔同葬地下!”
林隐峰竟无惧色,立于楼顶纵声大笑:“薛大人虚张声势的本领越发高超了!祖师塔已毁,尔等虽由秦愫璎妖法召来,却不能久存,只怕本阁尚未如何,尔等便先化为灰烟!待到那时,不仅天工府是我囊中之物,就连这座神机天阙宫也将改姓为林!”
薛双成怒目而斥:“狂徒不知天高地厚!再莫弄舌,且看法宝!”
他立指捏诀,携兰芝双子与十二名匠齐声诵念:“天地玄宗,万气本根。广修亿劫,证吾元神。三界内处,惟道独尊。体有金光,覆荫吾身。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诵诗一遍,身有光明。三界待卫,五帝司迎。万神朝礼,役使雷廷。鬼妖丧胆,精怪妄惊。内有霹雳,雷神隐明。洞慧交彻,五气腾腾。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咒语念罢,神机魂魄隐遁不见,却使天阙宫内金光大盛,上达九霄,下彻九幽,远射百里,鬼神皆惊!
月梢侧畔,秦画正携同伴御鸢向北,忽见云海之下金浪翻潮,心中顿觉不妙。拨云俯瞰,只见天阙宫内楼阁崩塌,塔殿摧折,有形之物溶于金光,瞬间消解无形。再向西边望,天工府也已化作点点光尘。
音曦惊问道:“是何术法生此异象?”
秦画黯然滴泪:“金光咒,玉石俱焚。”她此刻方知故亲之魂再难逍遥。
无何,星月失色,天地叹息,金光之海卷起漩涡,破云冲霄而去。随此光束,天工陨落,神机消亡,昔日之雄伟宫阙烟消云散,竟连一粒微尘也无踪迹可寻。
俄顷,一切如常。
机关木鸢在第一缕晨光中隐去,徒留四人默然伫立于山丘之南。昨夜诸般,恍如一场梦境神游,醒后无痕,唯有血衣可证切肤之痛。
沉寂良久,秦画低声问朱雀道:“眼下如何是好?”
引用标注:天工府篇中,路上藏身咒、滑油山咒与金光咒,改编自鲁班书资料,其余咒文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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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第二十一章 魂显圣宗师送孤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