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钰点头钦佩道:“是我,我背着许多包袱,行动实在不便,贴墙潜行之时,不小心将刀柄擦在了墙壁上。说是擦,其实只是极轻地划了一下,离得又十分远,本以为不会有事,没想到竟被愫璎姑娘听见了。”
音曦连连喊停:“等等说!你在暗道里?血海阁五十多人在边上看着,你如何能进暗道?”
方钰哈哈大笑:“玩傀儡的小把戏而已,没什么好讲的!那三阁主绝世武功看得多了,只知在高处多加防备,岂能料到眼皮底下多出一个演百戏的小子来?”
音曦点了点头,转过脸去看看红白,三人心中俱是一样的震惊庆幸:“他从丹徒一路跟到现在,连同血海阁在内,谁也不曾发现他的行踪。匆忙之间,他不仅能施巧计救人,竟还不忘将我们后顾之忧解除,可知他武艺之强,心思之细,如此一人,万幸是友!”
方钰却浑然不觉,对三人叹气:“我本打算趁着血海阁不在,早早叫你们一起逃出险地的,不料这一路上法术不断,一会落水,一会翻天,初时还能勉强跟上,后来却将你们追丢了。我既不会神机术,又不认识路,要不是那三座塔忽然走了起来,我定然找不到你们。”
他见红蓝二人身上脸上满是伤痕,秦画白衣内外都已被血浸透,顿时悔恨不迭:“都怪我腿脚慢,我真该早些来的!”
秦画摇头道:“哪有此话,若非方大哥舍命来救,我们三人早已粉身碎骨了。”
音曦随意摆了摆手:“咱们之间,客套话便免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逃出去。血海阁人多势众,还有机关塔协助,小麻雀又折了翅膀,硬闯定然行不通了。但地下通路闭塞,乾门离此太远,想暗中转移,只怕也无出路。”
方钰道:“不必发愁,既然还有乾门可走,就走也无妨。我立刻回去拖住他们,你们带着朱雀少侠先走,咱们约个地点,稍后再见。”
秦画断然摇头:“不可,无我领路,方大哥定然寸步难行。何况那三阁主一颗心上八面开孔,活泛得很,虽然一时上当,很快便能重整旗鼓,我们走不多远就会被抓。”
方钰想了片刻,忽然笑道:“煦晨也会易容术,我去找几件血海阁的衣服来,咱们假扮受伤的彼岸花如何?”
音曦极其不情愿地叹了一声:“不成,三阁主的谋心术比我练得好,咱们瞒不过他。”
秦画思来想去,唯有一个狠招:“我去见他,只说夜寻就在天阙宫里藏着,然后骗他去个险地,能杀便杀,杀不得,我自有计策脱身。祝香殿东南有一条小路,可以绕回大路去乾门,你们带她先走,别走太远,只藏在路上等我便好。”
朱雀立刻握紧她手,一面撑地要起,她此刻已比方才恢复一些,冒着冷汗说出一个字:“塔!”
秦画忙又劝她躺下,喃喃道:“塔?是机关塔么?”
朱雀痛得出不了声,只是微微点头。
音曦立刻会意:“她是想再用击倒义塔之策,但这次要趁三阁主下令摧毁之前,先将官塔劫塔控制住,然后乘塔离开天阙宫。”
秦画血瞳一亮:“这个法子用得!虽然倒了一座义塔,让他们有了教训,却不足以弥补首次上阵的弱点。咱们只需定一个配合的计策,切断他们上下联系,不愁夺不下塔来!”
黑蓝也都同意,立刻捡来石子在地上画着商量,刚说几句,地面剧烈震颤,西北方向混乱之声渐渐平息,应是三阁主重新控制了局面。
方钰赶忙又在地上补了两笔:“来不及了,等会我先往劫塔上冲,煦晨还在暗中等着!”
音曦急道:“不行!这样正和打义塔时一模一样,血海阁岂能看不破?”
朱雀挣扎道:“我……诱饵……”
秦画轻轻伸一手将她嘴捂住:“血海阁不知方大哥在此,应留方大哥做个王牌。我和阿曦各登一塔,方大哥只瞧哪边先有破绽,便去哪边相助。”
方钰点头:“好!咱们只乘一塔即可,为防他们来追,最好能将另一座毁掉!”
三人商定,便把朱雀往更隐蔽处抬,秦画正要与她嘱咐几句,眼光扫过远处机关塔时,蓦地惊叫一声:“不好,咱们的计策要落空了!”
旁边三双眼睛都往西北方向看,却看不清塔上到底如何。
秦画咬牙道:“三阁主在劫塔上!”
林隐峰的确就在劫塔上,却不在塔人头颅内操纵,而是站在塔人头顶。那里虽然有些危险,但令旗挥动时,塔上塔下都能瞧得见,塔内人也不会再听错命令,何况身边有护法楼主环绕,也无甚可怕的。
数十名堂主引着一千五百枝彼岸花随行在侧,排列成阵,身系飞索,索上有钩有爪,可承千斤,只需抛出抓住檐角,便可荡索飞越楼阁。如此行进,随时可以听见、瞧见塔顶指令,又能弥补机关塔人不够灵活的弱点,更可破解敌从外围偷袭之计。
两座塔人踏着血海浪潮不断逼近,红蓝黑三人也都看清了攻势,心知夺塔之计已然无望。
秦画毅然道:“事已至此,少不得赌一回。我出殿去赚他,你们先走!”
方钰立刻抽刀:“你们先走,我去与他见个高低!”
音曦紧扯二人衣袖:“都别出去,再伤一个,咱们谁也走不了!”
方钰急道:“不出去打,咱们一样走不得!”
至此,已然陷入僵局,或许转瞬之间就是死局。
秦画忽然不言不语,慢慢跪坐在朱雀身边,也无动作,只是安静地凝视着她,似乎如此便可获得力量。
音曦在一旁看得心惊,只怕她再起轻生之念,仔细一瞧,却见她并无赴死之意,神色温柔平和,专注爱怜,似乎眼前除了朱雀再无旁人。
刹那间,音曦心胸又被酸涩填满,不禁暗中发起狠来:“杀出去!死也不受这样折磨!”
一转身,见方钰正自擎刀等着,立刻又恢复冷静:“不行,还不能死,她们也不能死!”
黑蓝持刀而立,凝眸望向西北,官塔劫塔已经不远,不出十步便能踏平祝香殿。低头想,仍无脱身之策,越想不出越是焦急,越是焦急越想不出,当真如沸如煮,不得安宁。
忽听秦画道:“你们过来,我有办法了。”声如清霜寒雪,遇火即化春雨。
须臾,十步已过,两座塔人擎天柱般立在祝香殿前,侧畔血浪翻涌,瞧来好不压迫。塔顶之上,林隐峰左手按刀,右手举旗,锦衣映月,银光闪耀,正向着殿内怒目而视。
找了一阵,不见有人,立时便下令:“劫塔扳倒残墙,官塔翻找废墟,看她们还往哪里藏!”
塔内堂主刚刚吃了一顿好骂,此时分外精神,亦对假传血海令的信使格外愤怒,当下操纵铁手伸向大殿,恨不能直接将秦画三人捏死。
左护法破风忽然叫道:“阁主且慢,殿里有人出来了!”
右护法惊月也跟着道:“是个男的!”
林隐峰一怔:“男的?”
定睛一看,殿前果然大模大样地站着一个黑衣男子,气定神闲,风流倜傥,正冲着这边挥手喊话。塔上众人听了半晌,因离得太远,听不真切,便有楼主不耐烦,主动请命去捉。
林隐峰冷笑:“不必,此人定是穿蓝的丫头易容假扮的,因怕被我识破,故而不敢近前。不必理她,只抓秦愫璎!”
令旗刚要挥动,却见黑衣男子飞身上了殿墙,哪里高往哪里去,仿佛生怕林隐峰看不清听不着。
林隐峰顿时觉得脸上发烧,红莲假面也烫得戴不住,干脆摘下来挂在前胸。看了半晌,听了片刻,终于确信的确是个男子,不由得惊怒交加:“呔!竖子莫笑!尔乃何人?报上姓名!”
方钰立在祝香殿残垣之巅,身形丝毫不晃,昂首朗声笑道:“我是你家方泽君少爷,幸会林隐峰三阁主!”
林隐峰立刻向身边问:“哪里冒出一个姓方的来?”
左右护法惶恐不已:“不曾发现此人!”
林隐峰气得要打,却又不好当着外人发作,只好忍怒再问:“方泽君,骗塔砸楼,是不是你的诡计!”
方泽君指着他哈哈大笑:“那是本少送与各位的见面礼,不知还中意否?瞧三阁主这副尊容,想来定是喜欢的!”
林隐峰一愣,又向身边问:“我现在是何模样?”
左护法不敢说话,又不敢不答,使个眼色,右护法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铜镜来递上去。
林隐峰接镜在手,对面一照,见自己面庞虽然洁净白皙,但高束头顶的银冠已经歪了,发丝不仅凌乱,还若有若无地冒着轻烟,想来是方才混乱之中,不慎被火球点燃过。
他一见自己如此狼狈,顿时羞恼交加,恶狠狠地瞪了破风一眼:“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倒让仇家看了笑话!还有哪里不对?”
破风小声道:“还有阁主背后,衣衫上被鞭炮炸了三个洞,但香灰已经被风吹干净了。”
林隐峰拧起眉毛逼视着他,扬起铜镜就要打,忽然觉得镜子眼熟,拿近些正反一瞧,分明就是随着鞭炮一起掉下来的小玩意儿。
他再也忍耐不住,回手一镜扇在惊月肩头:“你又不曾娶得媳妇,留个镜子照什么照!那小子用这些破玩意羞辱咱们,你还当是玩么!”他已气得有些岔声,胡乱打了几下,扬手把铜镜扔下了塔。
惊月没敢说话,心里却叫可惜:“阁主今日真是气糊涂了,连常说的节俭爱物也忘了。那姓方的人虽该死,东西却无罪过,留着有何不可?没有媳妇便不能照镜子么?若是不照,阁主岂能知道自己现在是何模样?”
方钰站得高,听得清看得清,笑声也传得远:“林阁主勿恼,你不喜欢铜镜,少爷下次送些别的就是。对了,现在江南时兴戴芍药花,又清香又好看,价钱还便宜,你有喜欢的颜色,莫要害羞,只管告诉我!”
林隐峰已听出他话中羞辱之意,顿时气得脸也白了,举起令旗就要指挥杀人。
却听方钰又笑道:“林阁主,你生得如此俊秀,却总是板着脸,实在可惜!若能多情含笑,定比大姑娘还要好看!你若不信,先把眉头按平了试试,我这里还有一面镜子,送给你照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