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十九章 倾巨塔痴心不转移

话音落,悬索落,音曦也落,一落千丈,如石落海,直落得满腔感动瞬间化为恼火。她不必想也知道是朱雀松了手,有心要骂,却因落得太快,五脏移位压迫咽喉,硬是张不开嘴,只好先扔悬索拴住铁塔。

滑向地面时,她又匆忙地向上瞥了一眼,见朱雀正与破风、惊月斗在一处,虽然受了伤,动作却不迟缓,所用枪法竟与之前截然不同,攻则无坚不摧,守则风雨不透,银枪所至,红光飞舞,灿灿烈烈,如凤吹焰,应是动了心法内功。

音曦顿时又起怒火,连着刚才那场一起从心里烧进嘴里:“好啊,原来你还有这样的本事!我是门缝里看人,把你看扁了!窝棚顶上看人,把你看低了!筛子眼里看人,把你看零碎了!你就一个人留在塔上跳吧!”正说着,身边又接连飘落十几枝彼岸花,堂主、台首也在其中。

不多时,音曦回到祝香殿前,所幸大殿修得十分牢固,四面殿墙并未倒塌,之前落下的殿顶恰好与墙角、地面支起一个三边架构,挪不开,踏不着,竟使两座机关塔无可奈何,无疑是藏身的绝佳之地。她立刻往就往那边奔,寻了两圈,不见有人,余光一瞥,却见高处废墟上白衣飘动,转头看清,顿时心惊肉跳。

秦画所立之处无遮无拦,只要塔人发现,便能一击将她砸为肉泥。她却全然不顾,只是出神地抬头望,也不知已在这里望了多久,看神情,便是血海阁忽然从地底下钻出来,她也不会垂一下眼眸。

音曦险些在废墟之中扭了脚,好不容易赶到近前,见秦画白衣之上并无血迹,这才稍感安心。

秦画听出是她,立刻回头:“阿曦!你受伤了么?”说话时,已将音曦身上仔仔细细查看了一遍。

音曦见她神色担忧,满目关切,万般柔情悉数倾在自己身上,一时间心旌摇曳,情思绵绵,竟然忘了答话。

秦画只当她受了内伤,连忙隔袖替她诊脉。

音曦顿时如梦初醒,微笑道:“我好着呢!只是方才走得急,气息凝住了。”身上却因腕间一抹清凉微微发颤,克制不住地想要抱她入怀。

秦画诊断极快,确信音曦不曾受伤,立刻又往义塔方向瞧,眼角泪光映着月光:“她怎的流了那么多血?为何还不回来?”

音曦目光一黯:“都是因为我。你放心,她伤势并无大碍,等咱们打开暗道就会回来了。”

说此话时,她心里虽有愧疚,更多的却是奇怪的悔意:“为何受伤的不是我?若得她含情凝眸至此,鲜血流干又有何妨?哪怕只是多瞧我一眼……”

不料秦画脉脉秋波真的流转回来,却问道:“她与你说过什么不曾?”

音曦正被纷乱思绪缠绕,忽听有问,不禁一怔:“谁?朱雀?不曾说什么。”

秦画却也怔怔地,又抬头看了一瞬,迈步就往废墟下面冲:“去兑门的暗道已经封死了,应是表叔当年切断了机关绳。你快去那边的墙角里躲一会,等我回来再想脱身之策!”

音曦急忙将她拦住:“我躲起来,你去哪里?”

秦画风一般地从旁绕开,头也不回:“我去救她回来!”

音曦一惊:“去不得!”

正要追,远处忽然传来数声巨响,展眼观望,却是三座机关塔碰撞缠斗。

原来二人说话之时,破风、惊月败北而归,林隐峰又惊又怒,又恐义塔被朱雀劫夺,当即起了毁灭之心,便指挥官塔、劫塔将其击溃。

这二塔力合一处,对准义塔当胸一击,义塔无人控制,浑如神峰斜坠,恰似天柱摧折,眨眼之间向北倾倒,连同周围亭台楼阁一并深深砸进地里,震得瓦砾飞溅,尘土蔽空,不啻一场大地动。

音曦一跤跌在废墟上,掌心、面颊都被断瓦棱角划破,灰土砂砾嵌在伤口之内,动一下便火辣辣地疼。她却连血也顾不得擦一下,连挥三刀荡开烟尘,奋力地撑起身来往前看,没有看到秦画,只发现丈许宽的断墙之下露出红衣一角。

墙下压着的却不是朱雀,而是秦画。义塔倒地之时,她恰巧赶在祝香殿与避煞墙之间,裂痕满布的避煞残墙吃不住力,大震之下彻底碎开,其中一块翻倒下来,正好将她砸中。这一砸非同小可,她左右腿骨连同关节都被砸得粉碎,断骨扎穿皮肉露在体外,一片血肉模糊,顿使白衣染血,柳叶沾红。

秦画受此重伤,立时痛得昏迷过去,但她到底体质不同,须臾过后便恢复清醒。血瞳睁开的瞬间,剧痛席卷而来,险些使她再次失去意识。迷离之际,隐约听见音曦呼唤,她攥住一块石头,将惨叫声死死咬在唇齿之间,勉强挣了两下,腰腿丝毫挪移不动,血却因此流得更多,沿着废墟缝隙蔓延开来。

月光浮于血泊之上,映得周围瓦砾格外醒目。音曦浑浑噩噩地顺着光芒走来,见秦画蜷缩上身伏于墙下,半边脸浸在血浆里,银发、白衣都被血泥沾满,只觉脑中轰然一声,也似一座高塔倒塌,霎时间浑身脱力,跪倒在断墙之侧。

秦画忍痛道:“阿曦……我动不得了,你助我将这……石墙移开。”

音曦已哭得话也说不出,立刻起身搬住墙面,怕拖泥带水使她更痛,只好狠下心来调动内力,将断墙抬起翻在一边,随即低头瞧见秦画双腿,竟连哭都哭不出了。

秦画反倒微笑起来:“莫哭,我不疼,只是腿骨断了而已,比起血海阁从前所赐,已不知轻松多少了。”

音曦狠狠扇了自己一掌,强迫着镇定下来,深深呼吸几下,颤声道:“别说了,我这就替你止血止痛。”

她伸指去寻穴位,却见秦画腿上皮翻肉绽,隐约露骨,竟然已无落指之处,更无就地包扎之法,顿时心慌意乱,六神无主。

冷汗掺血滚落鬓边,秦画闭目缓了一阵,撑起细瘦的双臂,拖着残肢往殿外爬,同时咬牙低声道:“阿曦,血海阁须臾必至,你莫要在此耽搁,快想办法原路回去,再从乾门离开。有我拖住他们,你自不必担心。”

音曦连拉一下也不敢,生怕将她碰碎了,当即伏身挡在前面:“哪也不许去!血海阁拦不住我,我带你一起走!”

秦画却摇头:“我不走。”

音曦一怔:“为何?”

秦画又向前爬:“我要和她在一起!”血泊中,月光、星光、泪光,随她轻漾。

音曦呢喃道:“她?”茫然一瞬,随即明白了“她”就是朱雀,心中顿时如遭重击,沉闷酸楚侵袭蔓延,连着胸口也窒息起来。

她涩声问道:“为什么?”

秦画痛得牙关打颤,却不停下休息:“没有为什么……义塔倾倒,她只怕不能活了……她流了好多血,一定冷得发抖呢……”说话语无伦次,声音也渐渐地低下去。

音曦霍然起身:“不行!你伤重至此,出殿定为血海阁所缚!没有你,画柳派与幽冥殿的真相何人去查?至宝夜寻由谁去找?天承国运又将如何?”

秦画终于停了下来。

音曦以为她已回心转意,不料竟听她哀戚垂泪道:“她既身丧,世事于我已然了结。我死之前,自会亲手折断春寒剑。阿曦,你走吧!”

语出如刀,实非言者有意伤人,却使听者惊震颓丧,唯余寥寥寂默之声。

秦画浸血而行,伤势愈重,体内长生毒已然苏醒,虽能助她加快痊愈,却也飞速侵蚀神志。她唯恐失控之后不能寻到朱雀,忙又停在原地不动,本想设法消解毒发之势,却因突如其来的地震跌在血泊里。

音曦惊骇而起,昂首一望,却是官塔、劫塔再次逼近。

原来林隐峰所处楼顶视野极佳,烟尘稍一稀薄,立时发现了重伤的秦画。如此天赐良机,绝无错失之理,他毫不犹豫,举起令旗狂喜而叫:“不必管那穿蓝的,速将秦愫璎与春寒剑抓来!”

两座机关塔人大踏步地走来,长影侵天,遮星蔽月,还未走到祝香殿前,双手便已做好了捕捉的姿势,片刻后,只需一扣一拢,秦画便是掌中之物。

秦画腰间碎骨已经长好,双腿却还不能动,情知自己无路可逃,亦无反抗之力,急忙伸手去推音曦:“阿曦你快走!快走!”

不料却被音曦牢牢攥住了手腕,惊愕之下,抬眸去瞧,竟见她神色坚毅得有些可怕:“我说过,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若不走,我也留下!”

眼见双塔已将踏至,秦画不由得发起怒来:“不许你留下!不许你跟着!你不是还要报仇么?死在这里如何报仇!”

音曦始终只有一句话:“我不走。”

秦画怔然凝噎:“为何?”

音曦无言,所答不过黯然一笑。

双塔已在眼前,四掌合并,形如海碗,铁丘一样压头盖下来。音曦顾不得别的,当即横下一心,架起秦画双臂搭在肩上,拖起来就往殿外跑。秦画痛得眼前发黑,呻吟不断,犹然还在劝她快走。无一时,视线恢复清明,却见机关巨手已在四面合拢,掌心之下,穷途末路。

音曦不得不停住。

秦画银牙一咬,拔出春寒剑:“也罢!生前既是挚友,死后也在一处做伴!莫迟疑,速请曦夜斩断春寒!”

音曦听罢,霎时间血灌瞳仁,紧握夜刀,缓出一寸,却是迟迟下不了手。

人有情,机关无情,铁手捏碎废墟砖瓦,向着中心轰然缩进,倏然间,仅余四尺相隔!秦画反而平静下来,内力贯注长剑,剑锋直指铁墙,碰撞在即,不是春寒摧折,便是破壁而出。

谁也不曾想到,如此生死关头,林隐峰忽然急声叫停:“住手!快住手!”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