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十九章 话幽冥仇怨忽颠倒

过了片刻,遮天巨影移动,机关手顺着殿顶破口探入,一扬手便掀起一半,檐断脊折,剩下一半却倒在殿内,与香案只差三两丈。掩护屏障不再,殿外情形便看得一清二楚:夜幕之下,三座机关塔人赫然耸立,俯视凡人,如见蝼蚁。

林隐峰又在指挥:“把三只臭虫抓出来!”

红蓝立刻拉起秦画要躲,秦画却将她们衣袖牢牢扯住,并无转移之意。

机关塔人安静地站了半晌,忽然开始动作,似乎是在查看。又过了片刻,却有人声从极高处传出:“启禀阁主,看不见人!”

依着林隐峰本心,实是想将祝香殿彻底砸碎,再从废墟中找出秦画的肉泥带走,但又怕损坏了春寒剑,从此找不到夜寻,只得耐着性子下令仔细搜索。

过了一阵,机关塔人俯身探手来搬殿顶,慢慢地翻着断墙找人。

秦画低声冷笑:“三阁主果然把琼漪阁内的机关图谱学去了!可惜,邪魔外道终究难成正果,如此操纵机关塔,犯了大忌还不自知!”

音曦奇道:“什么大忌?”

秦画道:“薛涟祖母说过,机关塔自身并不会动,使用之时,一定要配合鲁班术,有了咒语符文加持,便可使其灵活迅捷,不输真人。若无鲁班术牵引,便要依靠活人去塔人头颅之内操纵机关,但头颅靠近塔尖,只因离地太高,人的听力、视力都受限制,难免反应迟缓,行动僵硬。”

朱雀恍然笑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位林三阁主只学了半桶水的机关术,鲁班术又全然不会,硬要操纵机关塔,反而弄巧成拙露了破绽!”

音曦却是唉声叹气:“你笑什么?人家弄巧成拙都能砸碎避煞墙,连咱房顶都给掀飞了,若是精细操纵,可还了得?你再抬头看看,塔人多高?咱们多高?把咱三个捆在一起,还没它一个指头长,便将浑身破绽都卖给你,又能如何?”

朱雀正色道:“煦晨少侠何出此言?既知破绽,自然能有退敌之策,武学中四两拨千斤之术比比皆是,今日也该轮到咱们用上一回。”

音曦蹙眉问道:“那你讲,如何拨它?”

朱雀不答,先问秦画:“除了机关木鸢,还有其他法子逃离天阙宫么?”

秦画垂眸想了一瞬,点头道:“有!祝香殿下还有一条暗道,走到尽头便是兑门之外。但这条路已许久不曾开过,入口又被碎石堵住了,需得费些时间准备。”

朱雀点头笑道:“无妨,有路便好!”又对二人道:“血海杀手百倍于我,硬拼绝非良策,还应避其锋芒,以走为上。稍后,我去吸引四个机关塔人,煦晨留在殿内保护,让愫璎姑娘专心开启暗道,成功之后,咱们一同撤走。”

音曦连连点头:“果然好计策!请教一句,你的四两拨千斤是跟谁学的?”

朱雀道:“自然是和师父学的。”

音曦又点头:“好师父!他教的不是四两拨千斤,是以卵击石的送死招数。”

朱雀笑道:“怎会是以卵击石?你放心,我说能拨,就一定能拨。”

她又低声耳语几句,笑问道:“如何,行得通么?”

秦画急道:“红口白牙说着,自然行得通,出去可就不一定了!”

朱雀摇头道:“那也值得一试,眼下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秦画还要劝阻,音曦却先说了话:“好,那我和你一起去。”

朱雀一怔,随即摇头:“不行,你我总要留下一个。”

音曦挑眉而问:“留下一个却是何意?你也知道有去无回么?”

秦画抓着二人衣袖不放:“谁也不能去!我无需多久便能把暗道打开,你们等着!”

血海阁却不等,眼见机关塔干转圈,没结果,林隐峰的暴躁性子便忍不住发作:“别找了!别找了!把祝香殿给我连根拔起来!”

等了半晌,三座机关塔人缓缓移动,分膝沉胯,弯腰垂手,十指伸展如柱,捏紧墙壁就掀。但祝香殿四面墙壁毕竟还有根基埋在地下,并非屋顶那样轻易可破,晃了几晃,并未变形,只把尘土扬起了三四丈。

原来这三座机关塔,乃是离祝香殿最近的义塔、官塔与劫塔,化为人形后,宛如身披重甲的巨型武士,虽有推楼倒阁之力,却因缺乏鲁班术变得分外笨拙,每有动作,无论起始结束,都要花些功夫。

眼见祝香殿未能顺利拔起,三塔之间互传信号,要把墙壁向外扳倒。还未商量妥当,忽见尘埃之中杀出一个红衣女子,迅如飞光,翩若惊鸿,顺着义塔手臂攀身而上,枪尖银芒耀人胆寒,直扑头颅来刺。

义塔堂主顿时惊慌,急忙指挥台首抬手。台首抬不动手,连叫来不及,只能操纵义塔站直身躯。不料因此一动,双臂却由近乎垂直的斜面变成水平通路,反使朱雀来得更快。

义塔堂主又急又气,回首骂台首:“让你抬手,你站起来做什么!岂不是上赶着将她送到面前来!”

台首慌忙道:“堂主息怒,方才着急,手上机关一时间动不得,现在却好了!”

只见义塔双肘旋转,小臂缓缓下垂,前后左右不停摇晃,要将朱雀甩飞出去。然而朱雀轻功出奇,奔时可逐千里骏马,退时能避如梭飞箭,跋涉崇山峻岭如履平地,翻越天堑深渊只作等闲。眼见将有下滑之势,她立刻收起长枪,手攀浮雕,足蹬塔沿,游龙盘柱般旋绕而上。

义塔堂主见拦挡不住,立刻调来劲弩阻截,又举信号旗向外挥动。官塔、劫塔就在近前,见义塔求援,俱都抬掌往它手臂上拍,连拍三五下,不曾拍到朱雀,反将义塔扇得连连后退。

如此狼狈,却不能怪在塔内众人身上。血海阁不过粗通机关术,所学又都是纸上谈兵,原本不敢托大使用,却拗不过林隐峰极端自信。虽然硬着头皮也能上阵,但毕竟是初次实战,哪里就会得心应手?是以意外突发之时,本来精明强干的冷静杀手立刻成了慌脚鸡,又忘了机关如何操作,又忘了听从地面指挥,只是自己胡乱应对,却被知根知底的对手牵着鼻子走。

但义塔堂主到底久经考验,眼见退无可退,杀戮血性遽然觉醒,干脆放弃机关之力,召集数十彼岸花,各取悬垂铁索系于腰间,持刀在手,跳出塔外,要将朱雀就地砍死。

此时此刻,众人之眼无不紧盯红衣,并未察觉背后蓝光浮动。音曦隐在幽暗之中,目光相当冷静,曦刀反握,身如魅影,尽显刺客本色。

回溯三人藏在殿内商议之时,朱雀要借血海阁机关不熟的弱点独自牵制。秦画却深知坚铁巨塔终非人力可抗,最多不过纠缠一时,而后必将惨死,哪怕有音曦同往,也不过死得稍迟一些。因此红蓝二人定下声东击西之计,朱雀只在明处佯攻,音曦却在暗中潜伏,只待血海阁被引诱出来,便将操纵之人拿下。

时机已至,曦刀苏醒,日魂绽放淡金光华,七步之后,义塔堂主必然身首异处!

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知何时,破风惊月已在义塔之巅!

原来林隐峰一直就在不远处的楼顶上指挥,但朱雀出现之后,他摇旗没人看,喊话没人听,最后累得手酸音哑,暴跳如雷,便要亲自带领杀手踏平祝香殿。不料转身时无意一瞥,竟发现义塔背后蓝衣飘闪。

同为刺客,音曦的意图不难猜测,林隐峰当即传令左右护法迂回接近,只要斩杀,无需活捉。左右护法得此一令,刀光起处毫不留情,二人默契如一人,双刀合并胜十刀,目光冷峻,无波无澜,杀人饮血只是寻常!

如此凶恶刀风自然逃不过音曦之耳,但她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一发之后,再无回头。转瞬间,刀光已在咫尺,生死不过方寸,心意决然,血光崩现!

寒芒闪烁,彼岸花海潮生浪涌,又一闪,破风惊月倒在浪潮之中。

音曦终于停下,不可置信地回眸而望,背后,三步之外,朱雀持枪而立,肩上血流如注,显然是替她挡了一刀。

音曦一怔,立刻要往那边扑奔,却见朱雀先往这边飞来。二人擦肩,朱雀更不多话,手起一掌推她落塔,随即出□□倒一个杀手,解下悬索飞掷而出,精准地拴在音曦腰上,却不松手,就在重围之中缒她落地。

热血涌出,瞬间已被夜风吹凉,贴着手臂流向悬索,立刻又染金铁之寒。冷血滴在音曦脸上,却将她烫得泪眼模糊,抬头仰望,恰巧又见一片血光。

她忽然想起那句“你我总要留下一个”,便知朱雀已存必死之心,不禁五味陈杂,眼中堕泪,口中却大骂起来:“黄嘴短毛的小麻雀!哪个要你逞强来救!”

只听朱雀远远地笑道:“塔顶狭窄,站不住人,你又不生翅膀,莫要留在这里碍我的事!”

笑语之间,刀枪碰撞不断,三枝彼岸花染血凋零,擦着音曦的衣角坠落下去。音曦越发急躁不安,生怕下一个坠落的就是朱雀,便在半空中用力荡索,要攀回塔顶救人。

义塔上下焦灼之际,旁边官塔、劫塔得了空闲,终于听见林隐峰说话,当即弃了义塔不顾,转身又去踩踏祝香殿。

音曦大惊,一时不知先去救谁,正犹豫时,又听朱雀远远地喊:“你小心些,我这就送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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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