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电刀刃寒光耀耀,纹饰繁复,所刻尽是楼阁馆榭,金谷花苑,却像一座世家宅邸,无疑就是幽冥殿。
六十多年前,天承由盛转衰之时,正是幽冥殿传奇篇章之始,曾使武林风云为之变色,满朝文武为之胆寒,但遍问江湖庙堂、闹市山野,却无人知其来历,亦不知其行藏。二十多年前,幽冥殿忽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原因、去向,亦不为人所知,正如它来时一般神秘莫测。
三阁主指刀怒喝:“你们看清楚,也给我听清楚!末代幽冥殿主姓林名沧字飞澜,夫人是他亲师妹,姓何名枝字凤栖,二十八年前,都被秦慕歌这畜牲剖腹割头而亡!本阁自是他们所生第三子,姓林名峻字隐峰!”
这一番话,不啻惊涛骇浪。朱雀默念幽冥殿之名,心中百思不解,又回眸去看音曦,却见音曦已经平静如常。
秦画惊骇万状,呢喃自语:“不可能,绝无此事!这定然又是你的诡计!我不知道……什么幽冥殿?”
林隐峰怪异而凄惨地笑了起来:“不知道?无妨!我现在就将你打死,送你魂魄下地狱去问问全家!”
他本就是桀骜自负、暴躁轻狂的脾气,此刻又因血海深仇悲愤难平,瞬间便将劝说拉拢、迂回消耗等计全然抛弃,手中冷电刀与令旗同时晃动,指挥着彼岸花海吞噬祝香殿,大有癫狂毁灭之感。
左右护法唯恐他激愤之下大意行事,急忙低声提醒:“阁主,提防殿内有诈!”
林隐峰并未失去理智,傲然轻笑道:“怕甚?照计而行,今夜胜券在握!”
杀手五百,箭矢两千,箭头淬毒,碧绿荧荧,瞄定殿外三人,犹如毒蛇之眼死盯猎物。令旗动,弓弦惊响,箭飞如蝗,一瞬间星月失色,鬼神丧胆。
朱雀离得最近,却无一点惧意,舞枪避箭,矫若游龙,一边抵挡一边向殿门靠近。秦画立刻施展春寒第二式“春雨化霜”,莹白剑气如云如雾,将飞箭激射之势化去大半。音曦破空挫锐,刀气席卷如风,箭矢化为齑粉。
趁血海阁换人备射之机,三人聚齐一处,飞身入殿,红蓝配合秦画锁住殿门,又启地下机关,随着齿轮轰然运作之声,殿外三丈处裂开一道深沟,使大殿与长阶分离。随即,坚石屏障从中升起,厚有一尺,光滑难攀,眨眼之间,从四面合并围升至顶,如山岩盔甲一般罩在祝香殿外。
星月照不透石墙,殿内漆黑不见五指,秦画借着墙上细小气孔中漏下的一点微光,摸索着找到了香烛火石存放之所,自己先点燃一支,又分给红蓝一些,须臾,殿内烛台不空,照明亮如白昼。
“殿外立着的是避煞墙,地下还有三丈,斧凿不穿,锤击不碎,毒蚀不腐,血海阁进不来。”不知是烛光太亮,还是秦画心绪太黯,她此刻的神色并不比毒发时好看。
外面弓箭之声已经停歇,隔着避煞墙,还能隐约听见林隐峰的怒骂之语。
音曦轻声问道:“画儿,幽冥殿之事,你知道多少?”
秦画痛苦不已,抚面颤声道:“我只听祖父说过幽冥殿的名号,其余的实在不知。”
她猛地抬起头来:“你们呢?你们知道么?幽冥殿果真毁于画柳派之手么?”
音曦愣怔了一瞬,低声道:“不知。”
“你放心,秦家绝不会做出如此不仁之事,”朱雀俯身与她平视,目光坚定,不容置疑,“林隐峰定然又在使诈。”
秦画抽噎而泣,眼泪控制不住地滴落:“不会的,我知道的,他虽然善用诡计,说谎时却不是这个样子。”
她跌坐在地,银发散乱,已然有些崩溃:“四百三十七人……爹爹和师伯师叔杀了四百三十七人,是爷爷命他们做的……原来八年前竟是偿命么?”
音曦目光闪烁,隐隐也见泪痕,看神色,似乎是有劝说安慰之意,但思索一番,终究找不出妥帖措辞,只得咬唇不语。
朱雀见她二人意志动摇不定,精神已然懈怠,心中暗叫不妙,急忙说道:“愫璎,煦晨,你们莫要忘记,即便是官府审案,也要找出证据才好定罪。三阁主虽然说得真切激愤,但毕竟空口无凭,二十八年前的往事,岂能因他一面之词就做结论?依我之见,他方才所言定然不是真相,画柳派也绝不会屠人满门,我们若是想办法逃出去,便还有机会调查清楚,有朝一日,定可为蒙冤者昭雪,替枉死人正名;倘若只在此处消沉,不出一刻便会落入血海阁之手,彼时失去自由之身,无论是非曲直、真情假象,都只能随咱们尸骨陪葬,沦落得千年万年不见天日!”
音曦立刻擦去眼泪,坚定点头道:“画儿,她说得不无道理,真相尚不明朗,咱们绝不能死在天阙宫!何况血海阁并非只为私仇纠葛而来,眼下,夜寻还未找到,国运吉凶难定,我们不能受此打击一蹶不振,而犯因私废公之过!”
秦画经她二人劝说,渐渐冷静了几分,口中喃喃道:“不错,不错,他说的不是真相,夜寻还未找回,不能死,得想个法子出去……我要带你们出去,谁也不能落下!”
她立刻站了起来,张目环视四周,想找出一条逃生之路,正奔走时,忽听殿外惊起连天巨响,一如江潮拍岸,又如山崩岳摧。
音曦顿时有些发懵:“什么声音?莫非血海阁拆毁了塔楼?”
朱雀听了一瞬,忙问音曦道:“血海阁善用火炮么?”
音曦悚然变色:“不常用,但用得好极,难道之前黑影里藏着的不是人,却是炮车么?”
秦画迅速打个手势,示意她们噤声,正要细听,殿外的响动却戛然而停了。
片刻安静之后,音曦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对朱雀眨眨眼:“不是火炮。”
朱雀点头,唇边笑意尚未舒展,又被突如其来的声浪打断。
这次与方才区别甚远,不像高楼倒塌,却似重锤撼地,接二连三,深砸入耳,从东、西、北三面整齐向南逼近。再听其频率、起落,竟与脚步声七分相近,仿佛是一队巨人正往祝香殿踏来。
转眼间,响动已在耳畔,头顶万钧雷霆,脚下狂潮拍岸,直震得人心悸胸闷,惊骇无措,顿生压迫之感。
到了此刻,秦画已然无心悲伤,却也无暇再找生路,眉宇间时现薄怒,时现惊骇,唯一不变的只有三个字:“不好了。”
音曦面色极为难看,朱雀与她无声对视一眼,彼此所想清晰可见:“若是火炮该有多好。”
秦画慌乱地向大殿穹顶瞥了一眼,摇头叹气,似是觉得靠不住,回头一招手,领着红蓝匆匆忙忙藏在香案之下。
朱雀忙问道:“这里安全么?”
秦画闭目摇头。
音曦紧接着问:“外面到底是什么?”
秦画恨道:“机关塔!”
红蓝一怔:“是天阙宫内,以鲁班真尺命名的八座机关塔么?”
秦画艰难点头。
红蓝惊骇不已:“机关塔会走路?”
秦画叹道:“会走。正如琼漪阁一样,天阙宫内九座高塔,本身就是一架机关造物,最初是为抵御外敌所建,后来才添了其他用处。”
音曦忙问道:“就算能走,也不过是一座塔,如何能够抵御外敌?”
安静了一瞬,大殿顶上猛然炸起万道霹雳,像是金铁之物恶狠狠砸在避煞墙上,震得三人头晕目眩,心跳骤停,竟有片刻失聪。
秦画顾不得自己,忙将她们会宗、颅息、耳门、听会、头窍阴、三阳络等穴都点一遍,又大声问了几句,见二人点头,并未坏了听力,这才安下心来。
朱雀仍觉耳内生疼,听人说话十分遥远,声音不由自主高了许多:“是机关塔倒在殿上了么?”
音曦揉着耳朵大声道:“她不曾倒在垫上,我背靠桌脚撑着她呢!”
朱雀惊诧不已:“何来猪脚争着踏殿?”
音曦在自己腿上一拍:“桌脚撞裂怕甚,我腿一样能撑住她!”
朱雀低头看看她腿,神色越发惊恐:“把腿变成猪脚撑塔?你竟也会法术么?”
音曦自信一笑:“当然撑得住!便是连你一起歪过来,也撑得住!”
朱雀立刻又看自己的腿,坚毅点头:“好!只要撑得住,变猪就变猪!”
秦画耳内不曾受损,听她二人一番对话,又觉心疼想哭,又觉滑稽可笑,又觉声音太大吵得头痛,急忙摆手示意她们安静。
红蓝不解,茫然地看着她。
秦画一手平举,另一手握拳立在上面,表示一座机关塔,又松开拳,伸出两指,在掌面上模仿行人走路,表示机关塔已经变成了人形。既是人形,自然就有头颅躯干,也有手足四肢,方才那一击,应是机关塔人握拳砸在避煞墙顶。
红蓝恍然大悟,随即浮现骇然之色,忙问秦画如何应对。
秦画还未张口,头顶又是几声巨响,应有不下三座机关塔人正在攻击,震得殿上砖石坠落,窗内琉璃稀碎。
铁拳连砸十四下,避煞墙终于支撑不住,裂纹崩现,轰然倒塌,无何,第十五拳无情击落,将祝香殿顶破出一个大洞,周围琅玕玉瓦尽皆化为粉尘,扬在高空,如烟如雾。
殿内,气流涌动,吹熄许多香烛,月光却从头顶洒落,平添几分寒意。三人仍在香案之下藏身,面前尽是残砖碎瓦,还未有所反应,先听林隐峰的声音遥遥传来:“殿顶还留着作甚?给我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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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十九章 话幽冥仇怨忽颠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