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十八章 星河梦迷失海棠林

假薛斌面色阴森,眸中如有雳闪,怨毒地盯了秦画半晌,忽然冷笑:“好侄女,你眼瞎之症痊愈,我这做叔叔的还真有几分高兴。”

他声音也已变化,仿佛冷泉击石,抬手轻扬衣袖,将易容装束尽皆化去,银光一闪,现出本色。

此人正是血海三阁主,身材修长,略显清瘦,年纪约在三十上下,发束染霜色、涂玉华亮银三叉冠,身着明如电、洁如瀑银缎箭袖袍,腰悬一柄横刀,长有三尺八寸,宽有一寸五分,刀鞘银白,刻飞电裂云纹饰,珍珠点缀其中,无光亦呈七彩。

三阁主傲然而立,仰首向殿上扫了一眼,随即摘下红莲假面,露出真容:色若春花染,鬓如新墨修。小山眉,点漆目,眉清目秀;雪玉齿,薄云唇,齿白唇红。他虽生得好看,眉宇间却总有一股傲慢神色,仿佛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正是:

峰出玉漱琥珀冠,带系飞泉白练。

银辉潜影重云颠,华服极光流电。

三途践履寻彼岸,孤芳幽隐红莲。

千机百策天下谋,桀骜轻狂人间。

在他身后,五百彼岸花瞬间绽放,红艳艳地魅惑人心。身边假薛兰、假薛芝也都解开谋心术,二人的衣着、佩刀、身材、体态完全一致,唯有假面稍有不同:左边的绘着风袭长空,右边的绘着月出云海,正是三阁主身边亲随护法,破风、惊月。

秦画慢慢地鼓了三下掌,冷声赞道:“三阁主好气派,难为你带着上千只潮虫,却没发出一点响动,大概是钻地来而来的吧?果然好计谋。”

三阁主轻蔑嗤笑:“秦愫璎,你爱逞口舌之能,本阁主不与你小丫头一般见识。现下,我血海江南阁左右护法、十二楼主与数十堂主台首都在此处,你最好不要发疯,乖乖地将夜寻交出来,莫让本阁费事!”

朱雀闻听“夜寻”二字,心中大为震动,转目看向音曦,亦见惊愕之色。

秦画轻拂衣袖:“我看三阁主兴师动众地来到祝香殿,还当是为了挽救自己污浊魂魄的,没想到又是苟且行抢,果然本性难移。”

三阁主终于抑制不住地暴躁起来:“你再废话一句,本阁便当场让你重温割舌拔齿的滋味!把夜寻交出来!”

秦画冷笑道:“恐怕三阁主要失望了,夜寻不在天阙宫。”

三阁主顿时大笑不止:“秦愫璎,你从前虽然蠢笨,但好歹还有一点像人,怎的下山不到三个月,竟连猢狲也不如了?如此低劣谎言,便是三岁顽童也能看穿,又如何骗得过本阁?”

他越笑越大声,身边数百人也都跟着嘲笑起哄。正在得意之时,冷不防迎面炸裂一道劲风,铿锵一声击中前额,顿时打得他头歪颈斜,皮破血流,失衡向后栽倒。

左右惊慌失措,急忙俯身去扶,又递巾帕与他擦血。

三阁主被这一击震得头骨生疼,扶额站起来,一眼瞥见地上滚着一颗弹丸大的石子,便知是打他的暗器。这暗器并不出奇,甚至随处可见,但飞来之时竟无一人拦挡得住,无异于将他左右护法、十二楼主与数十堂主台首齐齐羞辱了一遍。

发暗器的正是朱雀,她守在秦画身前,目光冷淡地看着阶下:“三阁主,人与禽兽有别,该对自己容貌留心。你流着血,肿着脸,实在不好看,还是遮一遮吧。”

三阁主自觉浑身威风被她灭了大半,顿时恼羞成怒,一手捂着伤口,一手指殿而骂,忽见朱雀指尖又多一颗石子,急忙歇住口舌,把红莲面具重新戴上。

音曦嘲讽道:“三阁主,你要的东西的确不在天阙宫,何必这样大动干戈?不如听我一句劝,趁早回去,今后不要再来,免得挨打不过,结局难堪。”

三阁主已经止住了血,回头冲着音曦冷笑:“我当时谁,原来是你这叛徒!你不要忙,待本阁收拾了秦愫璎,再亲手拿曦夜刀挖你五脏!”

音曦点了点头,向他脚下一指:“有胆进来说话。”

三阁主沉默一瞬,回头与身边护法说了几句话,蓦地又狂笑起来。笑了一阵,抬腿向前走了三步,竟然穿过了土地金光塔。

秦画倏然变色。

三阁主笑声未歇,抬手向殿上指了指:“果然只是些自以为是的小丫头!穿红的自以为谨慎,千算万算,一探再探,最后还是中了我的计;穿蓝的自以为绝学已成,却连城中的假百姓、府内的假薛斌也认不出;穿白的自以为法术无双,大局在握,竟不曾想过祖传神咒也会失灵!”

秦画厉声喝问:“你果然窃取了鲁班术么!”

三阁主遗憾地叹了一声:“你表叔临死之前,把天工府里所有的秘籍都毁了,我有心去学,却学艺无门。不瞒你说,这几年来我也常常后悔,当初让他死得太快实在失策,该用慢毒多留几年才是。”

秦画胸中剧痛,浑身发颤,当即施展天罗地网法,咒语念罢,却无用处。暗自心惊,再念黑天地法,抬眼瞧,夜空并未变化。耳听得血海阁又开始哄笑,她强自镇定,又请泥山令、火山令,果然都已失灵。

秦画惊惧交加,冷汗不断,急向阶下质问:“你到底做了什么!”

三阁主已笑得前仰后合,用力抚着胸口,才勉强稳住语调:“我能做些什么?不过是与你祖师爷说几句话,顺便替你表叔表弟一家子收收尸骨罢了。”

秦画骇然变色:“你毁了他们遗骸,又砸了祖师铜像!”

三阁主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好心疼的?人已经死了,骨头留着也无用。祖师像倒塌,法力源泉即毁,我学不成鲁班术,你也别想再用!”

他足笑了一阵,目光又变得狠厉:“我若猜不出天阙宫的往事,算不准你们的行为,想不到绝胜的计策,又岂能带着上千名血海兄弟冒失进来?你们未免太低估了本阁主!”

他又向祝香殿内一指:“秦愫璎,我知道你躲在里面搞的鬼!天阙宫里每座塔、殿、楼、阁之内,都有一架鲁班亲传的机关木鸢,只需咒语维持一炷香,便可带人升空。你们想乘它逃跑,才故意出来与本阁说话拖延时间,现在没了法术,还想往哪里走!”

秦画满腔悲愤再难忍耐,当即拔剑冲下台阶,起春寒第三式“春意伤情”,直刺三阁主咽喉。

三阁主满目不屑,竟连动也未动,左右护法破风、惊月却从他身后飞闪而出,双刀并举,咬住长剑,又同时侧身一踢,逼她放手。

不料秦画竟是不要命的打法,一心只要报仇,根本不想躲避,硬接这一招,立时断了两根肋骨。剧痛之下,鬓边冷汗涟涟,她却全然不顾,反而递进一步,再出一剑,剑气冰寒,登时将三阁主前胸划破一道血口。

三阁主怒不可遏,当即拔出腰间冷电刀直劈秦画:“死丫头!你这干柴膀子留着多余!”冷电刀轻薄锋利,真如天边电光。

秦画本已决意舍命报仇,见刀光迎头斩落,忽然想起山谷一战被大楼主书中礼割裂胸腹之事,旋即又记起朱雀黯然悲痛的眼神,一刹那,心中蓦然惊醒:“倘若一时冲动死在这里,定然又将她们拖累,还如何兑现祖师塔顶之诺?我绝不能再做自损自残的傻事!”

她立刻收回春寒剑,将折枝挽情的格斗功夫施展出来,内力缠绵不绝,招式若即若离,只在三阁主腕上轻轻一点,竟将他刀锋改了方向,横推着直扫左护法破风。破风应对冷静,向后弯脊,使一个铁板桥的功夫避开。

秦画立刻又点三阁主肘内,迫使冷电刀再扫右护法惊月后颈,惊月亦不慌张,使一招龙探海躲过。秦画借此时机翻身后撤,要往祝香殿内暂避。三阁主却不放她,举令旗一摇,彼岸花海卷起十二楼主,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银枪闪烁寒芒,红衣随枪杀至,朱雀只身挡在血海浪潮之下,枪如游龙腾转,逼得众楼主连连后退。恰此时,大殿之上夜刀出鞘,淡银月魄绽出深蓝刀气,尚在十丈之外,便已使人肌肤刺痛。三阁主深知凤羽枪之威,亦不曾忘曦夜刀之锐,更恐秦画毒发失控,立刻又摇令旗,将花海攻势止住。

他缓缓收了刀,拱一拱手,语气竟然客气许多:“音煦晨少侠,本阁已经查过,你在我血海阁卧底多年,是为替亡故恩师、兄长报仇,协助秦愫璎逃出醒春山,也只是为全相伴之谊。血海阁一向惜才爱才,对有情有义、知恩图报、嫉恶如仇、武艺超群之人,更是敬重有加。只要你不再和秦愫璎沆瀣一气,本阁可以将你欺瞒诈骗、窃取绝学之事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情愿将你奉为上宾。”

音曦冷笑:“省省吧!我没兴趣当仇敌的座上客,她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不怕死的尽管追来!”

三阁主盯了她一眼,又对朱雀道:“朱雀少侠,你我素不相识,本无仇怨,何必为了不相干之人大打出手?少侠乃万里挑一的旷世奇才,可遇而不可求,本阁颇有结交之心,何不来我血海阁一展才华,共图大业?若嫌拘束,本阁愿出燕将军所付十倍酬劳,请少侠抛却此间纠缠,从此逍遥自在,纵情江湖。”

朱雀微笑地看着他,眼底却无笑意:“燕将军以深恩厚意待我,我自当万死不辞相还,三阁主既然欣赏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之人,如何反劝我做出薄情寡义之事?画柳派仁义良善,却因尔等一己之私惨遭灭门,江湖中无辜受害者,又何止天工府与四季山庄!血海阁自诩嫉恶如仇、恩怨分明,所作所为却无一不是暴戾恣睢、颠倒黑白!”

三阁主登时撞上火来,红莲假面之下阴晴不定,强忍脾气想了片刻,还是再次劝说:“朱雀少侠,常言道‘良臣择主而事,良鸟择木而栖’,又言道‘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少侠品质高洁,仁义礼智,信行忠良,自当寻访珠玉才俊为友,为何甘与虎子狼孙苟且厮混?我江南阁下四位已故楼主,临终所言并无一句虚假,以少侠之才智见识,如何竟被秦愫璎蒙骗至今?画柳派尽是两面三刀、道貌岸然之徒,主凶不可不死,党羽不可不诛,天工府与四季山庄助纣为虐,弃明投暗,最终落个覆灭惨死的下场,乃是自业自得!”

秦画断骨已经痊愈,不等朱雀出言,先在殿上呵斥:“好一招扭曲作直、蝉翼为重!尔等狼子野心,叛逆谋反,乱国运、抢夺夜寻至宝,灭人寰、屠我亲师满门,罪行一律矢口否认,借口却是冠冕堂皇!我画柳素来只解怨、不结仇,只救命、不杀人,岂容你在此大肆污蔑!”

三阁主一把摘下面具,直视秦画而骂:“住口!大言不惭,恬不知耻!人前拂雪、背后弄泥之辈,岂敢反指旁人污浊!我血海阁虽也杀人,但从来只杀奸佞凶邪之徒,一不无端施暴,二不推诿掩饰,自与你假仁假义、人皮兽行的画柳屠夫不同!楚氏江山早已气数断绝,血海阁争夺夜寻,是为拯救天下万民于水火,杀你满门,却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秦画皱眉问道:“画柳与你有何血仇?”

三阁主森然冷笑:“你还问我么?二十八年前,你猪狗不如的师伯师叔和你心狠手辣的爹,奉你五毒俱全的亲爷之命,把我亲人同门四百三十七人一夜之间杀得干干净净!呵,果然好剑法,竟连一具全尸也无!事后还不忘纵火烧宅,直烧得尸首砖墙皆作焦土,当真是斩草除根的好手段!”

秦画怔了一瞬,随即抚掌大笑:“三阁主好气量!为了圆谎,竟连如此不孝之言也能说出口!编派全家死于非命,就不怕祖宗在天之灵降罪么!”

三阁主仇恨难消,目眦尽裂,抽出冷电刀高举在前:“编派?睁开你的瞎眼好好看看,难道幽冥殿也是我编出来的不成!”

“幽冥殿!” 朱雀不禁失声惊呼,回眸看,蓝白亦有诧异之色。

感谢读者厚爱支持,无以为报,唯有用心写好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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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