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笑道:“不难,以己之长,攻子之短。三阁主在天阙宫内寸步难行,咱们却有一位熟知地形的小宫主;三阁主对鲁班术一窍不通,咱们却有一位神机亲传的小匠师。只要还在天阙宫,就是咱们说了算,何不趁此机会欺负他一回?”
秦画顿时来了精神,一双血瞳闪闪发亮:“这个好说,只要我恢复三分体力,便有十足把握脱离险境;恢复五分,戏耍他们不成问题;若是恢复七分,今夜就能为我表叔一家报仇雪恨!”
朱雀笑劝道:“我知你有此手段,但万万不可用险,寻到至宝后,立刻离开才是上策。我们二人传渡真气与你,助你尽快恢复,你只想些稳妥咒语即可,其余的都不必担心。”
秦画点头,因惧怕与人肌肤相触,便不抵掌,只背对二人盘膝而坐。红蓝伸掌抵在她背后,安神定志,调和真气,顺穴道慢慢注入经络。约过一炷香,秦画微微抬指示意,红蓝止息收势,稍显疲倦。
朱雀仔细瞧了瞧她面色,果然比方才恢复许多,但仍放心不下:“现在还不到亥时,多歇一阵再走吧。”
秦画微笑道:“不必,我已好许多了,你们心法虽然不同,配合得却好,多谢。”
顿了顿,又问朱雀道:“你所修心法何名?刚猛强势,却与我燕伯父家的心法‘将军令’有几分相似。”
朱雀忙笑道:“我师门练的亦是外家硬功,些许相似不足为奇,但着实不能和将军令相提并论,不说也罢。”
音曦忽然搭住她肩膀,凑近了笑道:“谦虚什么?你修的明明也是上乘心法,岂能说些许相似?只怕就是将军令。”
朱雀一笑,把她手臂扔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是说我利用家客之便,偷学燕将军的家传武艺么?”
音曦耸了耸肩,随意道:“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但如果你姓燕,便称不上是偷学了。”
秦画一怔,先看了音曦一眼,又立刻看向朱雀,犹疑道:“你姓燕么?”
朱雀闭目摇头。
音曦猛地盯住她双眼,低声逼问:“我也知你一说谎就心慌的毛病,你神色装得平静,眼睛却会发虚。你看着我说!你到底是谁?”
朱雀淡淡地注视着她,轻叹道:“大敌当前,你忽然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作甚?想知道我是谁,日后大可随我返回洛阳,待我交了无头镖,随你怎么问。”
音曦却不妥协:“不说也可以,把你面具摘下来!”说着便用噬髓功锁住朱雀肩关节,伸手去脑后解她面具环扣。
朱雀反手相抗,连拆十几招,总不让她如愿。
秦画忙以折枝挽情将她们分开,又对音曦道:“阿曦,莫再打了,她定然不姓燕!若是燕家的姐妹,我岂能瞧不出来?”
音曦又和朱雀僵持了半晌,忽然摆手叹了一声:“我知道,你别多心,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怕活不过今夜,想趁现在瞧瞧你到底长什么模样。”
朱雀一怔,良久无言,终于低声道:“有我在,你不会死。”
音曦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含义颇深。
秦画急嗔道:“不许再说丧气话!咱们一定能平安离开天阙宫,谁也不会落下!”
她又嘱咐二人几句,转身对驻魂阵辞行,随后走到表弟身边,柔声安顿:“阿兰,阿芝,表姐现下要去做一件大事,不能带你们一起走,但我还会回来,送你们的亡魂归乡。你们立刻回祖师铜像里去,和爹爹待在一起等我,不许再出来乱跑,记得么?”
薛兰薛芝啪嗒啪嗒地掉泪,却不作闹,看着秦画不停点头。
朱雀微笑道:“莫怕,有秦画姐姐在,谁也不能伤害你们。”
音曦狰狞一笑:“除了你家音曦姐姐!”
薛兰薛芝破涕为笑,也冲她做个怪相,又转着泪眼向三人行礼,一霎间消失不见。
亥时将尽,阴云未散,祝香殿上不见星月之辉,唯有一片幽静。
惨白的少女无声无息地落在屋檐上,迷雾般游荡在大殿四周,不多时,默念法咒开启殿门,接一红一蓝两道人影进来。
红蓝低声道:“远近并无埋伏。你听到有别人在么?”
秦画摇头:“只有咱们三人。子时未到,我先施些法术,做个保险。”
她走出殿门,念一道土地咒,十丈外立时升起一座金光屏障,宝塔般罩住整座祝香殿,闪了几闪,遁形不见。
关闭大门,回到殿上,默念净天地咒,天阙宫内寒风乍起,随她真言飘升入空。念罢,云海翻浪,夜空如洗,又见皓彩新月,璀璨繁星,只是稍显渺远微茫。
祝香殿顶满铺着碧纹琅玕瓦,窗内牢嵌着彩浪琉璃屏,华质明章,斑斓澄净,星月之辉拂瓦透窗而入,朦胧之色登时消散,光怪陆离,清澈空灵,竟如有形水波一般浮动在殿上。
无一时,月行影移,亥子更替,秦画望天一拜,剑出春寒,于祝香殿内翩然起舞,但见:清汉洒银砾,冰轮降玉尘。气凝晶莹雪,光织剔透痕。广寒寂寞桂香冷,天阙霄雿剑影纷。
星河引梦终了,夜光清波随剑而止,绘出一片繁茂的海棠花林,深处似有殿阁,光影流动环绕,宛如水袖飘扬。海棠林旁又有一行小字:“焚木成烬泪犹存。”
秦画望见此景,神情渐由紧张期盼变作茫然失望,呆立半晌,默然收剑,海棠水袖之影霎时还于星月之光。
音曦立刻问道:“海棠花,天工府西园回廊种着不少,至宝藏在那里么?”
朱雀摇头道:“西园回廊的海棠不如方才看的繁盛,花林周围形貌也都不同,应该不是天工府。”
音曦微愣一刻,呢喃道:“至宝不在天工府,还要再去别处找。”
朱雀又问秦画:“方才那片海棠林,你可知是何处么?”
秦画仍然有些颓丧之色,黯然低眉道:“不曾见过。”
朱雀温声激励她:“不必气馁!此处果有第二重星河引梦,至少证明咱们寻宝的方向不错,只要坚持,总会找到的!”
秦画无奈而叹:“也只有如此了。”
此时,殿外忽然响起笑语声:“画儿,二位少侠,天阙宫内试练如何?”
薛双成的声音依旧慈蔼亲切,此间气氛却因他徒然诡异。星光凝重,月色幽沉,压得三人眉峰晦暗,眼波寂然。
殿内外同时沉默了一瞬,随即又听薛双成笑问道:“画儿,是阿叔来接也!不曾受伤么?快随阿叔回家吧!”
秦画眸中血光一闪,立时便要拔剑杀出殿外。
朱雀急忙拽住她衣袖,无声地打着手势,提醒她不可莽撞。
秦画勉强站定,含恨收剑,随即对二人眨眼示意,自去殿上东南角准备脱险之物。
朱雀音曦对视一瞬,昂首并肩走向殿门,同时伸臂而推,顿觉面前发暗。凝眸一瞧,长阶下,十丈外,足有五百人整齐排列,俱穿神机工匠服饰,为首的正是假薛斌父子。远处楼阁影里黑压压的一片,应该还有不下千人埋伏。
假薛斌一见红蓝现身,立刻拱手而笑:“二位少侠,看护我家贤侄女,多有辛劳!画儿在何处?可曾受伤么?”
朱雀负手而立,悄悄握住长枪,朗声答道:“愫璎姑娘平安无事,现下正在殿内闲坐。”
假薛斌连连点头:“平安便好!试练至此已经结束,劳烦二位少侠接她出来,咱们一同回城。”
音曦展颜一笑:“薛大人既已接到祝香殿前,何不亲自进来瞧她?”她微微侧身,抬右手做了一个“请进”的姿势,左手却看似无意地搭在了刀柄上。
假薛斌等人面前正是土地咒生成的金塔屏障,虽然隐形不见,法力却丝毫不减,就连铁甲重车也撞它不破,人又如何穿得过去?是以五百杀手只能围在阶下。
假薛斌面不改色,语气从容,仍然微笑道:“音少侠有所不知,神机祖师留有训诫,试才之题虽尽,应试之人若不自行离场,便不算真正通过考验。”
“此话不假,祖上所留遗训,自然是要守的,”秦画慢步走出大殿,神情严肃,目光微寒,“秦画在此,请表叔施法。”
假薛斌微不可察地怔了一瞬,显然不知道秦画所言何意,却还丝毫不见慌乱,只是抚须微笑:“今非昔比,该省去的繁文缛节,便省去吧!画儿,快到阿叔这里来!”
秦画语气渐凉:“表叔说的哪里话来?依照薛家祖训,但凡弟子出师,亲传师长必须与其当众念诵谢师收魂法咒,上告祖师传道有果,下证后人学艺有成。如此重要之礼,岂能抛却?”
假薛斌笑得有些勉强,含糊推诿道:“画儿说的极是,但今日已晚,潦草匆忙,不如明日设摆香案,召集全府弟子,再诵法咒不迟。”
秦画微然一笑:“不必了,我骗你的,薛家祖上没这个规矩,谢师收魂法也不是这时候念的。”
假薛斌已然笑不出。
秦画冷怒道:“色厉胆薄的妖怪,还不现出原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