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十八章 血遗书道破红莲计

布上所留之字不少,乍一瞧排列整齐,细看却能发现笔划歪斜颤抖,无锋无勾,颜色不黑不红,似墨非墨,应是多年前以指蘸血写成的。书中言道:

“师承同源、同脉、同门者敬启:天承复盛元年夏,神机薛氏惊闻画柳秦氏噩耗,痛不欲生,肝肠寸断,大恸三日不绝。六代家主、家父薛公碧潇,怒发冲冠而驾鲁班车,欲率天工府匠师六名、名匠弟子二百渡江查案,行程未起,竟与家母同遭横祸。”

读至此处,秦画惊呼道:“父亲是舅公薛澈?留此遗书者,不是三表叔薛斐,就是四表叔薛斓!”

朱雀音曦神色微变,不约而同又向那男子尸骨看了一眼。

继续读信,后面讲的便是天工府连遭毒杀、调查无果、近乎全灭等事,均与薛双成所述无二,大有交代遗言之感。

朱雀读罢,沉声道:“看来这位薛公留书之时中毒已深,料定自己不能生还,因此拼尽全力留此遗书。”

音曦不解:“既然中毒,应在天工府内安养才是,为何偏要跑到祖师塔顶?”

秦画紧张道:“莫急,后面还有。”

果然,残布背面还有遗言,秦画只看了开头几个字,顿时又生不祥之感:“至复盛元年冬初月,悲风凄雨不止,天匠宗师陨落,可塑之才夭折,神机一脉唯余四十二人尚存,皆中奇毒,周身溃血。下毒者尚未查明,然吾料其必不欲使秦氏亡而薛氏生,闯破天工、轻贱残尸、窃夺神机、祸乱天下之日,只在须臾。”

“廿七日夜,启天工府自绝机关,断凶人出入之径,欲尽残力以死搏之。凶人乃现,衣绣彼岸之花,手擎残月之刃,顷刻极尽屠杀之能。余携残存弟子十四人,定鱼死网破之计,走暗道转入天阙宫,欲施鲁班禁术与其同归于尽。”

“红莲假面者,彼岸主凶也,狡诈多端,三诱不入,只纵鹰犬数百杀入天阙宫。余力将尽,无暇拖延,遂启混沌石墙,断串线机关,绝其支援、出逃之路,以保神机秘法周全。”

“而后施术手刃仇敌,因体力不支、寡不敌众,未能得胜,遂往祖师塔内暂避。凶人穷追不舍,余启宫内险要机关、夺命法术相抗,携弟子与之拼力一战,终使其以血还血、命丧黄泉。吾等亦遭重创,有名匠弟子三人,舍身施法,囚禁彼岸魂魄数百,一防其死后戾气作乱,二留其残害秦、薛之线索于世。”

“然今夜一战,催使毒血入心,所余十日之命旦夕将尽。吾之长子薛兰、幼子薛芝,年方□□,无力抗衡,救亦无法,终七窍溃烂而亡,其状惨不忍睹,使余心神俱碎,痛不欲生。未及一刻,弟子皆现毒发之兆,余亦呕血不止,再无送魂归乡之力。”

“遂携将死弟子九人,负神机遗骸五具,至祖师塔顶,借星月之力,摆驻魂法阵,暂寄残魂于祖师铜像之下。留此一书,随尸骨封讫,乞望后世终有重现之日,以昭画柳、天工覆灭真相,而报陛下恩赐信宠之殊荣。”

“广陵敕造天工府大统领、神机薛氏末代家主、薛斌薛双成,泣血顿首百拜。”

风止,云遮星月,祖师塔顶一片死寂。

三人在一瞬间头脑眩晕,似有雷霆击顶,浑身麻木过后,森然寒意愈发清晰。

秦画开始颤抖,惊惧之色难以掩饰,手中残布血书无声飘落。她不及多想,展开轻功一步跃至小鬼身畔,急取手帕擦拭面上血污,竟不记得他们已是亡魂。擦了三五下,全无一点用处,气急之下泪流不止,又将帕子狠狠摔在地上。

两个小鬼见她落泪,也都大哭起来,秦画连忙温柔安慰,又盯着面庞足瞧了一刻,越看越像薛兰、薛芝幼时模样,掀起衣下抹肚一看,果然分别绣着兰、芝二字。

朱雀错愕道:“是表弟!那遗书所言也是真的了?”

音曦揉着头发来回乱走:“倘若双成公全家都已遇害,这几日又是谁在招待咱们?”

秦画忽然站了起来,冷静地环视四周,语气虽然坚定,声音却在颤抖:“莫要再说,这里不是祖师塔,是**法阵,待我将它破解。”她闭目捏诀,施**法解咒,符文升空,化光而散,塔顶却无一点变化。

她立刻低头看向薛兰薛芝:“你们不是表弟,是邪祟变化之物。”又念收邪法咒,符文结成锁链,只在薛兰薛芝身畔绕了一周,却不捆缚。

她此时异常平静,呆立半晌,竟然笑了出来,晶莹泪珠随笑而落:“我知道啦!咱们都中了心作怪法。”便一步一踉跄地走到驻魂法阵之前,念心作怪解咒,连念两遍,十五具白骨仍然静静地躺着。

秦画猝然栽倒在驻魂阵内,如寒山之巅积雪飘落,更无一处不是惨白,竟与身畔骨骸相差无几。入塔前,她气力已被耗去九分,入塔后又连遭惊悚噩耗,那仅存的一分气力也都消磨干净。虚弱至此,却还强行解咒画符,因见诸法无果,终于心力交瘁,精疲力竭,一栽之后再也不动。

朱雀瞬间张皇无措,几乎与秦画同时跪倒,展臂将她接住,轻轻托着后脑枕在自己腿上。

音曦动作不比朱雀迟慢,搭脉而诊,忽然低声斥道:“你小声些!”

朱雀一怔:“我不曾说话。”

音曦瞪她:“你心跳得和擂鼓一样吵,我怎么诊脉!”

朱雀也来了气:“你少蒙我,脉象都在指下,要你耳朵听甚来!”

音曦此时已分不清是自己紧张,还是秦画已死,连摸数次,竟无一次摸到脉搏,顿时连回嘴也顾不上了。

朱雀见她目光灰暗,神色惊骇,便知秦画处境险恶,忙又低声道:“好好,我心跳的确吵得很,我不让它跳了就是,你快诊她是否毒发!”

音曦急得双目通红:“别说了,她心跳真没了!都是被你吵的!”

朱雀闻言,只觉一瀑冰水透顶灌进了五脏,连唇齿都冷得发僵。

秦画却忽然动了一下,声音极其微弱:“无碍,只是累了。”

二人一惊,忙低头去瞧,见她虽然疲倦,却不是毒发时的样子,再静听,心跳也慢慢地回来了。

秦画望着二人,淡淡一笑:“是我修为太浅之过,稍事休息便好。”她说着休息,却不阖眸养神,只是发怔地看着骨骸。忽又瞧见薛兰薛芝容颜破碎,神色哀戚,顿时泪流满面。

但她流着泪站了起来:“遗书所言是真,天工府里是假,我们中计了。”

朱雀细一思索,寒意更比读遗书时更甚:“咱们竟与血海阁同住了三日么!”

她立刻转头去看音曦,音曦斩钉截铁地否认:“不可能!朝夕相对,近在咫尺,若是谋心术,我岂能看不穿?”

秦画面色阴沉:“红莲假面的主凶,正是血海三阁主。倘若易容者是他,莫说咱们,便是大阁主、二阁主,也不一定认得出。”

音曦仍然不可置信:“就无别的可能么?”

秦画眸光更冷:“有。这几日与咱们同吃同住的,不是活人,而是机关人或死魂,若真如此,神机术已被血海阁窃夺去了。凭三阁主的本事,有八年之功,修为便不会在我之下。”

说到此处,三人俱都沉默下来。

毋庸置疑,她们已中了请君入瓮之计,倘若仍然向前,一旦至宝出现,血海阁便会杀人劫夺;若是弃宝而走,血海阁定然已在天阙宫外设下了八面埋伏,绝不会留给她们逃出生天之路。眼下,一切都已落入血海阁的掌控,所处之境,正是进退维谷、跋前疐后的死局。

但偏偏有人能在死局之中找到生机。

朱雀笑了笑:“两位姑娘,莫要低头!在下也略通阴阳变化之道,太极鱼图,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正是胜仗亦有败势、败局亦有胜算之意。当下,虽然血海阁占了几分先机,却不足以扭转他们根本的被动。只要咱们冷静行事,仍有机会全身而退!”

音曦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又说这些玄乎话,有计快讲!”

朱雀伸出一指,在她面前摇了摇:“煦晨少侠莫要着急,定计之前,有些事情要想明白。无论血海阁用了多少手段,最终目的仍然只有一个,便是得到国运至宝。他们既已成功骗取了咱们的信任,顺势一骗到底,不战而胜,才是上上之策。因此,在得到至宝之前暴露身份,定非他们所愿,但我们现在就已察知了真相,这说明什么?”

秦画凝眉而思,忽一伸指,召来残布血书在手:“三阁主当年没有进入天阙宫,不知宫内曾经发生何事,也就不知薛斌表叔留下了这封遗书!”

朱雀点头笑道:“说的不错!但平心而论,以三阁主的才智机敏,定能猜到双成公临终前的举动。既然天工府已被血海阁占领,他为何不在双成公死后亲自进来查看,毁掉于他不利的证据?”

音曦沉吟道:“因为他进不来,他不会鲁班术。”

朱雀笑道:“很对!天阙宫内不仅留有不利线索,更有诸多神机秘术,血海阁岂能不动心?混沌石八年未开,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也正是血海阁选择易容的原因——骗咱们打开天阙宫,再替他们扫出一条安全的通路。”

秦画惊怒不定:“如此说来,咱们躲避机关之时,他们或许已将至宝找到了!”

朱雀摇摇头:“绝没有。其一,此处离祝香殿尚有不短的距离,血海阁不会鲁班术,一定不敢先行。其二,要寻至宝,春寒剑与星河引梦仍是关键,至宝何时现世,完全由你掌控。”

音曦对此并不乐观:“你说得对,只要咱们不动,血海阁就没办法。但你不要忘了,至宝不能不寻回,而寻回之时必有一场死战,仅凭咱们三人,如何逃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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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