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十六章 开混沌尘眼窥天阙

城外东郊,巳时,日朗天明。

涉长溪,穿密林,转入琼花深处,回眸心惊。

天阙宫墙高百丈,绵延千里,真似山脉横断,浑如坚城雄关,人临其下,微如尘粒。

三人仰首而望,心中顿生敬畏,过了片刻,却又烦恼。

音曦皱眉道:“我本以为天阙宫是富丽堂皇的一座宫殿,原来竟是一座铁桶!瞧不见内里布局,怎好冒失闯进去?”

朱雀摇头道:“只怕闯也闯不进去,咱们走了这么久,竟连个入口也没寻到。”

秦画道:“入口自是有的,天阙宫暗合阴阳八卦之理,外有乾、坎、艮、震、巽、雷、坤、兑明门八座,内藏休、伤、生、杜、景、死、惊、开暗门八座。乾门就在咱们面前,只是被围墙遮挡住了。”

音曦奇道:“为何把门修在高墙后面?莫非神机弟子是用穿墙术出入的么?”

朱雀笑道:“那还造门做甚?定是另有原因的。”

秦画蹙眉不语,神色凝重,又将围墙盯了片刻,缓缓说道:“武林各族各派之中,不乏禁地秘所,为防其中机密外泄,建造之时,定会安排下保全之法。诸如断龙剑、横江索,都是常见称呼,天阙围墙却唤作‘混沌石’。”

朱雀微讶道:“但此类机关一经开启,再难撤回,虽说可以保全秘密,却也断绝自己生路,无异于破釜沉舟、玉石俱焚。今日只是亲族试才,既无门派覆灭之危,又无秘传流失之险,何以将这混沌石落下?”

音曦思索道:“这也不奇怪,画柳秦家劫后余生,百废待兴,此时继任家主,不是‘繁荣昌盛,继往开来’,而是‘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丝毫不可儿戏。双成公也已遭遇灭门之痛,定然深知此中艰辛,所谓‘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而后生’,或许这才是今日试练之题,亦是双成公用心所在。”

朱雀目光一亮,颇为意外地瞧着她:“看你平日里不拘小节,肆意洒脱,没想到也能如此体察旁人心意。”

音曦得意道:“你当谋心术是白学的不成?”

秦画也已转忧为喜,点头微笑道:“阿曦所言在理,看来今日定是困难重重,我唯有全力以赴,方不辜负表叔一番苦心。”

红蓝二人笑道:“我们自当十分出力,为宗主左右护法。请教宗主,仅凭三人微末之力,如何开得混沌石?”

秦画轻挽衣袖,话语从容:“若得要领,一人即可开启混沌,否则千军万马休想将其奈何。混沌石起落之理源于周易,与伏羲八卦和文王八卦相通,伏羲八卦乃先天八卦,文王八卦又称后天八卦,于鲁班书下卷之中分别记有口诀。左右护法退下,且看本宗主施展手段。”

红蓝二人果然分退左右,全神贯注,兴致勃勃,待要一窥神机秘传之术。

秦画踏罡步斗,立定混沌石前,以指作笔,虚划阴阳鱼。石门轰然而震,似有感应,随她指尖走向裂开细纹,现出阴阳两爻,排列八卦图象,淡淡光华旋即从中溢出,勾勒天、地、山、泽、风、雷、水、火八种符记。

秦画注目一瞧,果然卦象不明,符号杂乱,一片混沌之气,当即默念口诀推演:“太初混沌,推八卦以问道:数应伏羲,位从文王。清浊分定,始现阴阳。洛书主变,河图守常。时时变易,变亦恒常。星图地脉,相应相成。天地五五,万物化生。小衍存体,大衍可用。乾下乾上,元亨利贞……”

原来八卦之中各有六爻,变化无穷,妙不可言,最终共成六十四卦。秦画从第一卦‘乾为天’起始推演,一直推至第六十四卦‘火水未济’,每成一卦,石面裂纹便多几道,自成卦图,又现卦文,随即游石而移,顺应归位。卦满功成后,混沌石已被图文铺满,光华荧荧,如藏玉璧。

秦画双手抱拢,逆划阴阳鱼收尾,骤然间,混沌石上光芒大盛,震如巨灵神将劈山开岳,响似百万甲兵踏地裂天,原来是天阙宫下金石机关运作之声。须臾,乾卦跃动,图文相连,裂纹加深,愈散愈广。落定时,面前石壁上现出一座方门,阔百寻,高千尺,透露天阙宫内一隅。

至此,秦画终于收起法术,回头笑问道:“二位护法,本宗主手段如何?”

那二人从头到尾不曾眨眼,已经看得心醉神迷,忘其所以,当即走上前来“法力无边、超群绝伦、空前绝后、叹为观止”一通吹捧。

秦宗主十分满意:“好极!从现在开始,每见本宗主施法,你们就在一旁守护,不可擅自离场,成功之后,还要诚心称赞。但此事乃是头等机密,不许你们泄露出去,否则本宗主定然严加惩治,记得么?”

左右护法齐声应诺:“谨记不忘!”

秦宗主意气风发:“走,随我杀进天阙宫!”

朱雀音曦紧随其后,高举双手,飘扬衣袂,面上故作凶狠之色,跳跃呐喊着冲进乾门,仿佛一人可抵千军万马。不料才刚跑出数十丈,转过一片遮天树林,猛然撞入一片腾腾杀气之中。

三人遍体生寒,心头突突直跳,脚下顿如生根一般挪移不动。定了片刻,慢慢地看清了眼前景象,原来只是一片楼阁:

裂日断云霄,嵯峨檐角。峥嵘鳞瓦万仞刀。兽脊连山失穹昊,高筑深牢。

灵气隐天桥,卧龙藏蛟。一朝竞起风吞潮。鬼斧神工御昏晓,公输堪骄。

秦画放眼望了许久,不禁感慨万分:“从前只听薛涟祖母说过天阙宫之雄伟险峻,今日亲眼得见,着实震撼非常!”

朱雀盛赞道:“薛家人真乃国士,神机术堪称重器,天承有此无双之宝,实是万民之幸!”

音曦却愁眉苦脸地哀叹起来:“万民有幸,咱们却要不幸了。天阙宫这么大,星河引梦去哪里解?国运至宝又去哪里找?唉,只怕要找上大半年了!”

秦画一怔,立刻将薛双成说过的话回忆一遍,果然没有半点提示的线索,又把第一重星河引梦的谜底想了一回,还是丝毫没有头绪。

朱雀笑道:“你们不必发愁,我已想到了。秦家新主在薛家应试,试题定与两家共同之事相关。试炼之地又是琼漪夫人指定,多半是她经历过的事。”

秦画惊喜道:“我也猜着了!是四十六年前,秦让祖父与她初见之事。当年薛涟祖母摆九重机关阵招亲,最后一阵就在天阙宫内,其他世家公子都在八卦门前束手无策,独我祖父一人能够入门破阵,得见祖母之面。”

音曦喜道:“准是这个没错!他们是在何处见的?”

秦画笑道:“是夜间亥子交汇之时,在祝香殿里相见的。听说当时殿内没有灯烛,只有星月之光,想必就是星河引梦的光源了。”

朱雀点头道:“如此说来,咱们只要在入夜前赶到祝香殿即可。”

音曦问:“倘若今夜没有星月,又该如何?”

秦画得意道:“若是在别处,只怕就要等上几天,但此处有鲁班术相助,可从云海里请它们出来。”

音曦羡艳不已:“哎呀,原来‘长大了能请星星下来玩’,竟是真的!看来你已是它们的好朋友了?”

朱雀后悔不迭:“早知是真的,我也该趁小时候念上三年星星名字!”

秦画拍着她们肩膀安慰道:“无妨,现在信也来得及。你们好好听话,哪一日我高兴了,就把你们往天上介绍介绍。”

二人连连作揖:“一定,一定,多谢宗主送我等上天!”

秦画点头微笑:“二位护法不必客套。走,再随我杀往祝香殿!”

三人笑谈轻松,心中却始终记得此处杀机四伏,不容大意放肆,喊一声杀,却不敢奔跑,只是高抬脚、轻落步,谨慎行进。

天阙宫林海花云之中,簇拥着九座百尺高塔,其中八座以鲁班真尺八字歌诀分别命名,环绕宫阙外周,与明暗八门遥相对应,内中各设串线、单线机关闸;最高的一座唤作祖师塔,设在宫阙正中央,不仅安置总闸机括,更有诸多秘密之用。

又有大殿十二座,内中暗藏玄机,用处各有不同,依照鲁班书中秘法命名,分别唤作:祖师传训殿、元始安镇殿、太极混元殿、修造禁忌殿、华堂香案殿、石匠要令殿、金光殿、祝香殿。

还有亭台楼阁数十座,匠屋工坊百余间,星罗棋布,鳞次栉比,坐落于高塔长殿周围,宛如一座小城。

秦画虽是初次来此,却因常看薛涟手绘图册而对地形了如指掌,至于机关、道法、符咒之类的陷阱设置,更是熟稔于胸。她们从乾门进来,此时位于天阙宫西北,祝香殿却设在祖师塔之南,位于义塔、官塔之间。虽说两地相隔甚远,但也有近路可走,完全有把握赶在午时之前到达。

有秦画引领,一路畅通无阻,大约走了半个时辰,穿过灰铁机关林,遥遥望见东南不远处伫立着一座兽脊高楼,便知没有偏离大道。过平房,穿工坊,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秦画展眼一望,顿时愣在了原地。

朱雀也立即停下,轻声问道:“怎么了?”

秦画皱眉望着东南,对二人道:“你们瞧,那座楼还是半个时辰前那么远。”

音曦极目远眺,惊讶道:“莫非是咱们不知不觉间走偏了么?”

秦画缓缓摇头:“这一段是直线路,又无分路岔口,绝不会走偏。”

朱雀笑道:“那就是碰上双成公的难题了,请宗主再施手段破解。”

秦画盯着那边瞧了半晌,微然一笑:“不难!这是缩地法,正用可将千里缩为方寸,逆施可将弹丸扩至百倍。你们护法,且看我解来!”

她左手捏了一个诀,右手竖指虚压唇上,心聚法力,口念咒语:“乾坤何穷极,宇宙无隘辽。孤帆千里远,九海一梦遥。”

不消片刻,半空中凝结一道光圈,随着真言降下,云霞般铺满了地面。周围房舍一震,如海市蜃楼般摇了三摇,现出真实的样貌来。

缩地法已解,那二人自然又是一番吹捧,随即自告奋勇向着东南开路。

秦画欣然应诺,怕有意外,先往左右瞧了瞧,又向后看看来时道路,待转回头时,那二人却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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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