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十三章 危转安嘉友谈清语

眼见那年轻人即将命丧枪下,长官不禁得意起来,本以为万无一失,不料半空中忽然飞来一道白影,袍袖舒展,摔得官兵颠七倒八翻躺在地,一个个哀声叫痛,来回打滚。

长官顿时惊惧非常,还未看清因何生变,又见一团烈火落在面前。

“枪不是这样用的,你不会用,我来教你。”烈火烧在头顶,不知为何,竟是冷的。

长官翻起眼珠一瞧,原来是一柄银枪压在自己后脑上,登时便不敢乱动,嘴里干笑道:“这位少侠,官兵抓贼,理所应当,你还是少管闲事。”

“谁是官?谁是贼?”

长官答道:“我是官,他是贼。”

“错了,你不是官,他也不是贼。”

长官揪了揪身上的官服:“我穿着这身衣服,岂能有错?”

“你既穿着这身衣服,怎在光天化日之下,做起贼的勾当?”

长官便道:“他在大街上占地卖艺,全靠我们费心费力地维持,分他一杯羹吃,有何不对?”

“你当街行凶,滥用私权,诬陷恐吓在先,夺财打人在后,还敢大言不惭,强词夺理么?”银枪从后脑贴着脸转到下颚,枪尖就抵在咽喉上。

长官浑身一颤,不得不顺着力道抬起头来,睁眼瞧见朱雀的视线,顿时吓得五脏冰凉。

音曦就在朱雀身畔,脸上无甚表情,垂眸俯视长官:“他身上的银子是我们给的,我们就是他的好朋友,你还有话要问么?”

长官只觉她目光如刀,刺得心尖直抖,猛然瞥见她腰间真的佩着刀,连忙把眼闭上:“没有,没有!原来几位少侠就是他的朋友,误会,误会啊!”

音曦根本不与他多话,伸手夺过银子来,又把地上铜盆摆正:“把钱还了!”

长官十分配合,当即把抢来的铜钱尽数掏出。那边七个见了,也都挣扎着把钱放下。

音曦见事情已了,便对红白二人点头。

朱雀收了枪,对那长官道:“今日饶你一回,往后好自为之,莫要坏了官府的名声!”

长官连连称是,再无一点霸道做派,仍旧趴在地上不敢动。一对眼珠子却贼溜溜地转,转到年轻人身上时,又恢复了凶狠贪婪。

年轻人余光瞥见他神色,唇边凉凉一笑,弹指扔了一枚铜钱在地上。

长官一愣,茫然地看着他。

年轻人又笑:“拿去吧,少爷分你一杯羹吃。”

长官顿时面色发青。

四人便向外走,还未走出巷子,又听长官在背后叫道:“少侠请留步!”

朱雀驻足回首:“何事?”

长官扶着墙,勉强站直了身子,拱一拱手,面上堆起假笑:“几位少侠年轻有为,着实令我等景仰,今日不打不相识,可否留个名号?”

朱雀一听便知他其实并不景仰,只是想套出姓名住地来,日后伺机报复。便对音曦使个眼色,又告诉那长官:“你问她。”

长官果然又对音曦抱拳:“请教少侠大名!”

音曦一笑:“是你前世的娘,快滚。”说完,一眼也不多看,和身边三人一起走出了巷子。

回到大街上,年轻人立刻称谢。

音曦笑道:“咱们既然已是朋友,还谢什么?那些混账东西本就该打,今日还算便宜了他们!”

年轻人叹道:“这些官差着实恶劣,但是生计所迫,又不得不低头。”

音曦问道:“阿哥现下可否告知真名?”

年轻人朗声一笑:“在下方钰,表字泽君。”

音曦点头道:“凭泽君兄的本领,江湖何处不能立足?为何孤身漂泊至今,还为生计发愁?”

方钰无奈地叹了一声:“时也命也,说来话长了。”

朱雀便道:“此处不是讲话所在,现下已过申时,不如找一家酒楼叙谈,也能请泽君兄吃顿好饭。”

秦画微笑道:“还算先去绸缎庄吧,那些人下手太狠,方大哥的外衫已破得不像样了,须得重新买一件好的。”

四人便去买了新衣衫,一路言谈融洽,又就近找了一家酒楼,选清净雅间坐定,点十几样好菜,开一坛白酒,薄盏相撞,继续攀谈起来。

朱雀叹道:“如此说来,泽君兄果然命途多舛,倘若当年家乡无疫,风调雨顺,仍是富甲一方的贵族,至如今,或许已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了。”

秦画又道:“但方大哥天资不凡,怀珠抱玉,孤身漂泊十一载,并未因贫移志,不仅承袭了家传武艺,又将百戏技巧学至登堂入室,远比建树低微、只图安富尊荣的贵族子弟值得敬佩。”

音曦接着道:“纵观我等青年后辈,泽君兄无疑是超群拔萃、风尘表物的佼佼者,日后风云际会,定能成就一番事业!”

方钰急忙端起酒盏,向着三人敬了一敬:“三位女侠过誉了,在下一介庸人,才俊美称实在当之有愧。”

他满饮一杯,又继续道:“虽说是天灾不幸,致使家道中落,但彼时仍存东山再起之望,若能兢兢业业,定可重塑大厦。然我少年时一度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专爱呼朋喝友,花天酒地,成日里醉生梦死,穷奢极欲,待落得裘弊金尽、锥地无存之时,才惊觉年华资财尽皆耽废。如此算来,命中十分坎坷,天意只占其三,所余七分,竟都是我亲手酿成。”

朱雀道:“少不更事时,难免有些不智之举,但泽君兄即便家徒四壁,也不曾将祖传佩刀变卖,可知绝非贪图享乐之人。有言道‘浪子回头,千金不换’,能够迷途知返,这十年的歧路便不算白走。”

方钰苦笑道:“朱雀少侠言之有理,若非走到山穷水尽,岂知温柔乡里不可长存?我幼时骄纵,荒废文武,直到双亲因病离世,才幡然悔悟,从此再不敢将祖宗立身之本抛却。虽是如此,也难以弥补当年不孝之过。”

音曦问道:“俗话说‘穷文富武’,习武者若无一点家财,不仅武艺难成,反而要落一身伤病。泽君兄漂泊艰辛,不知以何支撑生计?”

方钰笑道:“那可就多了!因我从前贪恋风月之所,学得些许拆白道字、顶针续麻的伎俩,赶上灯节庙会,便靠猜谜对句挣一口饭;有时赶上红白喜事,也给人家吹拉弹唱,跑腿帮闲。后来机缘巧合之下,遇见一位演百戏的老艺人,我许诺为他养老送终,他便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从此又多了一个挣钱的手段。长到十**岁,拳脚终于有些模样,无事可做时,便去街上卖艺换钱。我独自一人,无牵无挂,虽然挣的都是散碎银子,却也足够吃喝,因此不曾亏损体魄。”

秦画点头赞道:“原来如此!方大哥不仅有扬风扢雅之资,还能广通江湖才艺,果然君子不器,方员可施。”

方钰笑道:“愫璎少侠谬赞了,我不过是东拼西凑地学了些旁门左道,只能勉强糊口,若在画柳秦家的金枝玉叶面前显露,便要布鼓雷门、贻笑大方了。”

说到此处,他放下酒杯,认真看了看秦画,又叹道:“三位请恕在下轻浮之语,愫璎姑娘果然是天生丽质,冰肌玉骨,虽受剧毒侵蚀,仍然芳兰竟体,姿仪端秀,更兼琨玉秋霜,休休有容,不愧是百年望族的遗世明珠。”

岂知秦画最以自己容貌为怯,当面受他肺腑一赞,不禁心生惶恐,未及谦辞,却见朱雀音曦连连点头:“此言丝毫不假!世间不乏霞姿月韵、林下清风之女,但能与愫璎姑娘比肩者,却是万中无一了。”

秦画当即低声斥道:“你两个莫打诳语,我果真有此仙姿,为何生人只瞧一眼便吓得不省人事?你们说着不羞,我听着却脸红呢!”

音曦笑道:“凡人见了神仙,都要晕上三日的。”

朱雀也笑道:“若还能与神仙对话,便能口吻生花。”

秦画凝眉微嗔:“那你两个天天与我说话,怎的一朵花也吐不出来?不是对着吵闹,便是编派话来羞我,可知是拿我逗趣!”

方钰在一旁哈哈大笑:“在下却以为两位少侠真情实意,言词诚恳,并无玩笑之意,不过是爱与愫璎姑娘亲近罢了。”

他又给三人满了酒,神情羡艳,却也寂寞:“三位姑娘意气相投,志同道合,于茫茫人海之中结下桃花潭水之谊,着实堪称佳话,更兼博闻广识、字句珠玑,一路同行定然不会乏味。我孤身流浪,虽然乐得逍遥自在,欢喜、悲伤时却无一人可诉,今日巧遇琼林玉质,高山流水,倾盖如故,得以尽情一吐肺腑,真比痛饮佳酿酣畅百倍!只恨群英荟萃之乐短如朝露昙花,宴罢一别,山高水远,竟不知何日还能有此亨嘉之会。”

朱雀朗声笑道:“泽君兄不必失落,想天承境域何其辽阔,芸芸苍苍何其浩繁,既然偏叫丹阳相逢,料想彼此缘分不浅,虽然一时暂别,日后定会重逢!”

秦画却是极其细腻之人,听此真切之语,又见方钰情绪怅然,不禁想起囚禁中的孤独滋味,顿觉字字触动心弦,胸中不胜酸涩,因而生出结伴之意。随即却又想到国运至宝非同儿戏,不容多添丝毫风险,只得将此念头按捺。

她便宽慰方钰道:“方大哥气质清嘉,我们亦有结交之心,奈何此时要事在身,不便相邀。倘若某日厌倦漂泊,便请来我画柳山庄,咱们四人聚会一处,定然无事不成,自在快活。”

方钰喜上眉梢,当即点头道:“既蒙愫璎姑娘垂怜,这一番盛情,在下便斗胆应承了!只是有一样,姑娘莫瞧我今日此时言语拘束,便信了我是个规矩雅致的人,实则我少年时的纨绔作派并不曾改,更兼五行八作之中混迹许久,又添了油嘴滑舌、弄鬼掉猴的毛病,只盼哪天真的见了,三位姑娘不要嫌我才好。”

音曦闻得此言,挥手而笑:“这些算得什么!依我说,既是用刀之人,便该有些狷狂不羁之风,安常习故,规行矩步,绝非刀客的神气!”

方钰顿时开怀大笑:“煦晨少侠所言正合我心!日后若有闲暇,咱俩定要切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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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