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九章 梁溪城悲祭秋霜魂

血在脚下漫开,如一朵艳丽的红花绽放。

朱雀的手还在小伙计脑后托着,待他抽搐的躯体归于平静后才慢慢放下。

秦画有些发抖,看着尸体不知所措。

朱雀瞧了瞧她,用手帕轻轻将她脸上溅到的血珠擦掉,低声嘱咐:“把门闩落下,不要让人进来。”

秦画立刻锁了门。

朱雀抬起小伙计的右手查看,见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小刀,像是后厨里切削水果用的。

血泊中撒着他端来的那盘切肉,朱雀扫了一眼,发现其中还有一张纸,拾起来擦净一看,上面工整的小楷写着一行字:“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口常开福自来。”后面还有落款:“血海江南阁,悲欢楼,无心堂,三台首无由喜亡魂敬上。”

秦画见此留言,转身就要杀出门外。

朱雀立刻将她拉住,低声劝道:“这是激将之法,不能再上当!”

秦画又看了一眼小伙计的尸体,不由得悲愤交加:“可他因我而死!”

朱雀摇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此时绝不能莽撞。”她飞快地将行李背好,取了一锭银子放在小伙计掌心里,走到窗边瞧了瞧,对秦画招手示意。

秦画跟着她从窗口跳到楼下,现在天已经黑了,灌木丛边行人稀少,也没有灯笼,正好隐藏。

朱雀果然对这里十分熟悉,领着秦画左穿右绕,避开大路行人,顺一个窄口进了一条小巷,又跑一阵,才终于重返大路。

街道上仍然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无人知晓自己身边已有一个生命逝去。

秦画浑身发冷,贴近朱雀耳边小声问道:“咱们走了,他的尸体怎么办?”

朱雀轻轻揽住她肩,低声回道:“官府会派人去收的,凶器和字条都在那里留着,仵作验尸后就能知道头尾。”

秦画勉强镇定了些:“那咱们怎么办?”

朱雀道:“梁溪地界不小,现在又是夜晚,咱们不能冒险出城。你莫怕,我带你去别处安歇。”

二人又走进一家福通客栈,朱雀先订了一间楼上的客房,又叫伙计把饭食送到房内,随后前后门窗落锁,辨明茶饭无毒,这才与秦画一起吃了。

饭罢,朱雀替秦画铺了床被,又在地上给自己铺开一卷凉席,熄了烛火安睡。她们虽然躺着,却都不敢脱下外衫,兵器也在手中紧握。

秦画立着耳朵细听墙外动静,良久不见异常,终于慢慢地镇定下来。此时她才发现朱雀睡在地上,而且并未躺下,还是昨夜在山洞中持枪靠墙的姿态。

秦画坐起来,轻声唤道:“塌上还有余地,你躺上来一处安歇吧。”

朱雀悄声笑道:“不了,我睡着时也不老实,怕踢着你。”

秦画又看了看她,低声道:“你这样坐着怎能睡着?一夜过后定然腰酸背痛了。”

朱雀笑道:“一开始的确睡不着,后来习惯了,哪怕走着都能睡。”

秦画叹道:“你果然也吃过不少苦,可惜我从前不认识你,否则定要替你找个安身之处。”

朱雀又笑:“秦谦礼大侠和燕老将军对我师门看顾有加,便已是助我们安身立命了。我能走到今日,已是十分满足了。”

秦画称赞道:“你日后若是重振师门,定然比五虎镖局还要威风。”

她又躺下,恰好瞧见朱雀的银枪,凤喙枪尖锋芒凌厉,威力与美观并存,定然出自名匠之手,便又问道:“你的凤羽枪是哪里来的?便是在伯父家,这样好的枪也不多见。”

朱雀笑道:“以前一个大雇主赠与我的,是祝融山庄用玄铁打造所成,的确不比寻常。我曾数次陷入险境,全靠它无坚不摧才能脱险。”

秦画一听祝融山庄,不由得惊叹:“原来是祝融家打造的兵器,怪道光彩不凡!我家也常与祝融山庄往来,以前师兄师姐用的剑,都是从他们那里买来的。”

她又仔细瞧了瞧,见亮银枪杆上细细刻着凤羽花纹,便问道:“这些花纹是做什么的?连着枪尖看,倒真像一只凤凰。”

朱雀轻抚枪身:“大凡厮杀,手上必然沾满血污,若无这些花纹,挥枪时就容易脱手。刻上纹路,不仅可以借力防滑,还可将血水引至枪尾,以保枪尖锋利。”

秦画怔了半晌,轻声叹道:“原来如此,神兵利器虽美,果然也难逃杀戮。”

她不禁又想起洛阳家中的兄弟姐妹,低语呢喃道:“不知三姐姐和我几位兄长兄弟的枪是何模样,又尝过了多少敌人的血。”

朱雀还未答话,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顺着窗缝钻进来:“嘿嘿,那可就数不清啦!”

二人俱是一惊,手持兵刃同时跳将起来。秦画离得近,一剑透窗刺在那声音上,抽剑回来,却不见一点血迹。二人并肩站着,沉默无言,正凝神寻找窗外呼吸声时,那声音却又出现了。

“秦愫璎,我流血了,你刺得我好疼啊。”它说着话竟然哭了起来,越哭越不像人声,仿若尖针在耳内乱扎。

秦画被它吵得头痛欲裂,忍不住要破窗而出,却又想起是血海阁的陷阱,只好忍耐。

朱雀对她打了个手势,闭目细听那哭声的变化规律,趁它气息减弱时手起一枪将窗挑破,哭声戛然而止。

秦画立刻走近查看,窗外却无半个人影,侧耳细听,竟连呼吸声也没有。正疑惑时,一道黑影如蝙蝠般从屋檐上翻了下来,撞在窗沿上时发出惊心的一声闷响。

秦画一步撤回,朱雀横枪护卫,却不见那黑影有甚动作,只是挂在窗前来回晃荡。二人对视一眼,朱雀抬枪将那黑影拨转过来,秦画一瞧之下,顿时惊呼出声:“这不是掌柜的么!”

朱雀定睛一看,果然是这家福通客栈的掌柜。他脖子上绕着一个绳扣,面色青黑,白眼凸出,红舌外吐,约有三寸来长,显然已经吊死多时了。

她心里把前后时间来回转了一圈,对秦画悔恨道:“是我大意了,咱们在房中吃饭时,掌柜就已经遇害了!”

秦画气得浑身栗抖,要上前去给掌柜的收尸。

朱雀急忙阻拦:“不可碰他!说不定还有陷阱在上面。”

秦画摇头道:“无妨,我有长生血,百毒不侵。”

她踏着窗沿,一只手就摘下了掌柜的尸体,抬进屋内一看,见他右手指缝间还夹着一张纸,取下来一瞧,又见几行小字:“杀人成性实难消,八年相伴一夕抛。送君远行人间路,留我长眠奈何桥。”后面仍有落款:“血海阁,叛阁丑侍女亡魂敬上。”

秦画一下将纸甩出好远,胸口起伏不定,呼吸急促不稳。

朱雀沉声道:“这还是血海阁的挑衅之计,无论写了什么,你都不可动摇!”

秦画后退几步坐在床沿上,盯着尸体看了一会,忽然冷笑道:“我记起来了,十一岁的冬天里,他们欺我年幼,曾用过这种手段吓我,想让我乖乖跟他们下山。今日这般场景,比之当年倒还退步了些。”

朱雀沉吟道:“无由喜,阿丑……或许血海阁也有为死去弟子报仇之意,若是按着顺序,接下来便是那四个楼主了。”

秦画面色微变:“这可不行,倘若路上遇见的都要被杀,咱们岂不也成了罪人!”

她一下子站起来,在房内踱了两步,低声对朱雀道:“明日就出城吧,不能再连累无辜百姓了!”

朱雀坐在尸体旁安静地想了半晌,缓缓摇头:“不行,不能出城。”

秦画顿时怔住:“为何?”

朱雀道:“我们刚刚进城,血海阁便连续出手两次,说明他们心里着急。每次杀人都离我们很近,却不直接将刀刃对准你我,说明他们并未打算就地将我们杀死。他们的手段虽然骇人,却巧妙地只让你我两人看到,说明他们其实不敢声张。”

她抬头看着秦画,严肃道:“无论哪一条,都证明咱们进城赶路是十分正确的选择。血海阁现在一定是无可奈何,才出此下策恫吓人心,好让咱们不战自乱。咱们若是离开城池官道,又走僻静之路,定然会落入他们的陷阱。”

秦画听罢,也慢慢地坐在地上:“是这个道理,若我所料不错,这些都是三阁主的把戏,他素来狂傲自负,暴烈狠毒,若能直接对你我下手,才不会这样大费周章。”

她又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但我们走到哪里都要害得别人丧命,即便自己性命无忧,于心又怎能泰然!”

朱雀沉思片刻,扶着秦画站起来,低声耳语道:“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

她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先在楼上楼下探查一回,见房客们和两个伙计平安无事,正沉沉地睡着,便和秦画把掌柜的尸体抬进楼下杂物房,绳套和纸条都放在胸口,手里也塞了一锭银子,随后回到房内胡乱睡了几个时辰,天色微亮时就悄悄离开了。

二人趁着行人稀少加快赶路,走不多时,旭日东升,城池苏醒,身边又变得嘈杂起来。渐渐走得饿了,就在大路边上找了一个炊饼摊子坐下,刚吃了几口,就听见百姓们开始议论。

“听说荣芳客栈昨天晚上死了人了!”

“我也听说了,好像是那个小伙计。”

“小伙计好几个呢,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西街李志山家的二郎,今年春天刚满二十六,长得挺结实的那个。”

“唉哟,死的竟是李二郎么!多好的小伙子,可惜啊。”

“谁说不是呢,好端端的人,去楼上雅间送了盘菜,不知为了什么,居然就自杀了!”

“哪里是自杀,我看就是雅间里的人杀的,指不定当时出了什么事呢!”

“却也难说,听说周都头带人冲进去的时候,雅间里的客人已经不见了。”

“跑了?那还了得!他们长什么样子?王大人批下海捕公文了么?”

“没有,客栈里人来人往的,谁能留心把来客的模样都记着?周都头问了一圈,都说是衣着普通,有一个带着面具,还有一个背着枪。”

“不对,是背着枪的人也带着面具,另一个看不清模样。”

“嗨,哪里记得那么清楚?再说现在这世道,蒙面行路拿刀拿枪的多得是,你瞧咱这摊子上就坐着三五个带枪的,那边汤面摊子上还有几个蒙面的,总不能都抓去审问呐!”

秦画在旁边听得冷汗连连,虽不是自己杀的人,却还是惊恐内疚。

朱雀又给她盛了一碗粥,轻声安慰道:“没事的,官府可以辨明是非,不会随意抓人。何况咱们还在木大人的治所之内,绝不会有事。”

秦画点点头,只随意喝了两口,便又继续赶路。

行至中午,福通客栈掌柜的死讯也传遍了街巷,百姓们听说一夜之间蹊跷诡异地连死两人,难免恐慌害怕,人人自危,秦画见此情景,越发心绪不宁。

朱雀立刻发觉她步履沉重,便知昨夜想的计策不能再用。稍一思索,低头说道:“你不必担心,人不是我们杀的,官府不会混赖,现在要紧的是尽快赶到广陵,不能因其他事情分心。”

她向前面一家客栈指了指:“今日开始,咱们趁白天人多时住店休息,血海阁绝不敢来骚扰,等夜间无人时再疾行赶路,可以事半功倍。”

秦画此时魂不守舍,已经不能安静思考,朱雀便挽着她的手臂同行,走进前面那家尚来客栈。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