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九章 无名谷怒洒长生血

雨还未停,二人将仅剩的几块干粮烤热吃了,又将火堆拢旺了些,枕着行李各自休息。秦画仍旧睡在那块草席上,朱雀就在洞口附近倚壁坐着。

她仍不放心秦画,过一会便要转头看看,忽然间发现一件怪事:“姑娘身上带着药草么?这几日露宿山林,蚊虫蛇蚁却都不近身。”

秦画摇头道:“并无药草,只因我血中有毒,此时虽不发作,鸟兽鱼虫也都避之不及。”

说起此事,她猛地坐了起来:“哎呀,我怎将如此大事忘了!你千万记得,倘若我毒发时受伤流血,你切不可裸肤去碰,否则稍有沾染,便要重演当年众人的惨死了!”

朱雀动容道:“醒春山上残毒已化,为何你体内毒性竟不减轻?”

秦画叹息不已:“这便是血海阁的厉害,倘若毒不致命,便会寄宿人身,我既不死,毒亦不消。”

她见朱雀眸中尽是担忧之色,连忙又道:“但这也有好处,从前血海阁总来强行劫我出山,我不愿走,便故意毒发,将他们追得满山乱跑,威风极了!”

朱雀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还有这等事么?果然天理循环,血海阁也算得自作自受了。”

又闲聊一阵,雨打枝叶,声声催眠。朱雀听秦画呼吸绵长,平稳无阻,终于放下心来,抱着凤羽枪渐渐睡去。

黎明悄至,山雨初歇,秦画难得好眠,醒来时神清气爽。燃尽的火堆上盖着土,草席旁放着一套干净的衣衫,秦画换好后走出山洞,见朱雀正在洞外备马。

二人不多耽搁,趁着天色晴朗策马登程,一直跑到日落时分,终于在林海长路尽头望见了一座城池。朱雀就在城外下马,将大小行李都解下来背在身上。

秦画便也跟着下来,问朱雀道:“咱们不带她一起走了么?”

朱雀笑道:“带她进城太显眼了,只怕血海阁会跟着她找到咱们。留她在城外接应即可,她聪明得很,不会被人发现。”

朱雀在惊蛰背上拍了拍,惊蛰围着二人转了一圈,自向别处跑远了。

二人徒步前行,不多时到了城下,抬头看,城门上金笔大字书着“梁溪”。

秦画微微惊叹:“原来是到了这里!以前常听师兄师姐说梁溪景物俱佳,今日终于能亲眼得见了。”

朱雀微笑道:“梁溪的确是个好地方,我来过不少次,对这里熟悉得很。你有想吃的、想看的,都只管告诉我,我选最好的买给你。”

黄昏,正是行人加急赶路,住民结伴归家的时刻,大路上人拖着货,货傍着人,从城门口鱼贯而入。朱雀既怕血海阁易容后混在其中暗杀,又怕来往百姓挤疼了秦画,便轻张双臂将人护在身侧,一心二目只顾看觑。

正慢慢走着,背后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串嘹亮的借过声,回头一瞧,却是七八个脚夫模样的汉子推着几大车柴火进城。众人纷纷避让,朱雀也揽着秦画往路边靠,一时没注意,撞上旁边一个行路的女子。

秦画急忙伸手扶了她一下,语带歉意道:“无意冒犯姑娘,撞疼了吧?”

那女子虽然被人冲撞,却并未失去平衡,似乎是有些武艺在身。她戴着一顶遮阳斗笠,脸上围着纱巾,只有一双眼露在外面。这双眼黑白分明,璀璨如星,灼灼不可逼视,正在秦画身上打量。

秦画愣了一瞬,立刻想起自己容貌骇人,急忙又将白纱兜帽拉低了些,转身向着朱雀。

朱雀不动声色地将她挡在身后,对那女子笑道:“方才在下闪避太急,多有得罪,还请姑娘原谅。”

那女子的眼神又亮了几分,与朱雀对视一瞬,继续向前走了。

二人顺着人潮走进城内,看门前楼上灯笼明亮,街头巷尾彩饰可人,店铺中生意不断,住宅里炊烟融融,往来客笑语起伏,巡城兵步伐稳健,端的是一座繁华太平的梁溪城。

秦画久违烟火,忘却人间,初入此境,不禁有些胆怯,只紧紧地跟在朱雀身后亦步亦趋地走。朱雀一面走,一面与她低头耳语,将所见的人物建筑一一详说,秦画越听越生出好奇之心,渐渐地不再怕了,却仍不敢将兜帽摘下,只隔着轻纱左右观瞧。

耳内听着远近杂声,慢慢地走过两条长街,终于有了还在人间存活的实在之感,过不多时,猛闻得一阵饭食香气,甜丝丝地勾人脾胃,却是到了一家客栈门前。

朱雀笑道:“这家荣芳客栈是我常来的,师傅手艺好,客房也舒适,咱们今夜就在此处好好歇息。”

秦画跟着她进了大堂,一眼先看见对面粉壁墙上挂着一幅梁溪百景图,两旁大瓷瓶里种着五色花草,再看周围摆设整齐,桌椅洁净,灯烛明亮,菜肴诱人,伙计们前后忙碌,食客们谈笑风生。

朱雀向里面招招手,立刻跑出来一个小伙计。

小伙计似是认得她,还没说话就先笑起来:“少侠,好久没看见您啦!又来梁溪做生意么?”原来他只认得她的装扮,并不知她身份姓名。

朱雀也笑:“梁溪这样的好去处,便是没有生意也要常来的。你这里还是这么热闹,今日还有空房吗?”

小伙计笑道:“有是有,但只剩下一间了,二位若是愿意,我这就上去开锁。”

朱雀回头看看秦画,秦画点头,朱雀便对伙计道:“劳烦你开下这一间,多添一套枕被来。这位姑娘是我的挚友,今日到此游玩,有些闲话要叙,再烦你开一间雅座。”

小伙计立刻引着二人上楼,选一处靠窗的雅间开了。秦画走进举目一瞧,见楼下玉带般生着一丛青翠灌木,远处是一条小河,河上三五渔船,对岸房舍棋布,虽然不是秀丽风景,却也十分宁静祥和。

朱雀先将周围仔细探查了一番,这才对小伙计笑道:“好,就是这间了。把今日的新鲜菜肴选六七样做来,再添一道河鲜汤并一道枣泥山药糕。”

小伙计应了一声,转下楼去,先沏来一壶敬亭绿雪,送了三色蜜饯,隔了一阵,将太湖三百、糖酱排骨、酥炸黄鱼、鸡丝面筋、白灼青菜、银丝木耳、酒酿圆子一道道端来,最后上了一碗青虾百合汤与一碟热腾腾白晶晶的枣泥山药糕。

小伙计笑道:“二位少侠,凉热都齐了,小的在外面候着,您二位慢用。”他把手巾搭在肩上,转身关门离去。

秦画轻轻嗅了嗅,点头示意无毒,朱雀便将碗筷摆开,又给秦画倒茶。

秦画却不动筷,盯着桌案看了一阵,忽然问道:“少侠也爱吃这道点心?”

朱雀愣了一下:“什么?”

秦画抬起头看着她:“方才荤素菜肴和鲜汤你都不曾问,却单单说了枣泥山药糕。”

朱雀立刻在桌上扫了一眼,随即笑道:“姑娘不知,外面的客栈里菜色多变,当日新来了什么食材,就推荐什么菜,因此才让他随意上。但这荣芳客栈的山药糕却是每日都有的,清甜细腻,入口即化,连我这样不爱吃甜的都离不开呢。”

秦画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慢慢低头尝了一口,果然风味极佳,竟和年幼时在画柳山庄里常吃的有些相似。

她将碗箸放下,轻声叹道:“我从前不但多病,脾胃也弱,常常吃不下饭,只有娘做的枣泥山药糕还能克化,后来有阵子住在燕伯父家,三姐姐每日都会央着厨娘为我做一碟。就这样一直吃到十岁,后来就再也没吃过了。”

朱雀沉默了片刻,柔声笑道:“原来如此,那今日与它重逢,倒算是一件喜事了。如今已不受血海阁辖制,你爱吃它,我随时买给你。”说着,她把桌上汤菜点心都往秦画那边挪了挪。

两人刚将排骨夹到碗里,忽然响起敲门声,接着就听小伙计在门外说话:“少侠,有一道最新鲜的白切肉做好了,小的给您添来。”

朱雀见桌上已经摆满,便隔门应道:“不必了,劳烦送给别的客人吧。”

小伙计却又敲门:“少侠,这是梁溪城里最难得的白切肉,您就尝一尝吧。”

朱雀不愿为难他,起身开了门。

小伙计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前,左手托着一盘肉,右手在后面背着。

朱雀道:“多谢你费心,把它给我吧,稍后有空盘撤了,我们自己摆放。”

小伙计仍是笑眯眯的:“少侠不知,这盘切肉要浇上现调的热汤料才好吃,小的一并拿来了,给您添好就走。”

朱雀便让他进来,顺手关了门,又回桌边坐下。

小伙计慢慢地走到二人面前,盘子平胸托着,忽然咧开嘴大笑了几声,伸出右手在脖颈间狠狠一抹,鲜血立时喷涌而出,滋滋有声,热热地将一盘切肉和满桌菜肴都染成赤红色。

朱雀惊愕非常,一把抢过他肩上的手巾按住伤口,又扶着他躺下。但他刚才那一抹实在太重,咽喉已经完全裂开,根本止不住血。

秦画一步翻过桌案,点了他几处大穴,却见他目光黯淡,已然死了,只是笑容犹然挂在脸上,瞧来诡异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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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寻真
连载中公子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