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终于说得她同意,心下欣喜非常,围着秦画前后左右瞧了一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如此打扮可上不得路,我给你带了些便于行走的衣衫,你快换上吧。”
她解下背包,取出一件寻常花样的半旧白衣,一双熟皮厚底的白布长靴,一样样递给秦画。
秦画低头看看自己,又看看手上的衣物,似乎有些不解。
朱雀笑着指了指她襟袖处绣着的金柳叶:“天下再无第二家敢做这样的白衣,你穿着它入城,定然要被认出来。这件衣服半新不旧,哪里都能买到,穿上便与其他路人无异了。”
又指了指她足下的薄底轻布短靴:“这双靴子虽然好看,却不能用来赶路,否则不出十里便要受伤。若再走上崎岖山路,遇见荆棘乱石,便是寸步难行了。”
秦画轻轻点了点头:“果然行路与在家不同,若非有你提醒,我定要吃过苦头才能想到这些。”
朱雀取了一块干净的软布铺在旁边的青石上,方便秦画坐着,回头笑道:“有我镖师护送,绝不让你受苦。你不必着急,我就在那边等你。”说着,她抬手向树林外面指了指,不回头地大步走远了。
秦画抱着衣服怔了半晌,黑暗与宁静之中,复杂的喜悦一点一点从心底攀爬上来,带着消失已久的温暖,将所有恐惧融化。她慢慢地换着衣服,心却砰砰飞跳,直到此刻,她才终于感受到即将重返人间的兴奋与幸福。
想到未知的前路,她忽然发觉迷茫与孤独都已不见,等待着的是浪漫的冒险,是新奇的旅程,是注定属于她的一切。她隐约地预感到,她将会在这段路上找回遗失多年的珍宝,也将沿着它走向光明的未来。
换好了衣衫,秦画快步走出树林。
朱雀果然就在来时的小径上等着,听到身后脚步近了,这才回头笑了笑,先将她换下的衣服整整齐齐收进包袱里,又取出一件包身连帽的轻盈雪纱披风给秦画看:“这是陆姑娘亲自挑选的,她说现在时兴这样的服饰,不仅美观,还能遮挡阳光,驱避暑气。我想着路上有用,便一起带来了。”
她双手一振,将披风披在秦画身上,先拉展两侧,盖住她腰间的春寒剑,又替她拢了拢长发,小心地将兜帽戴好。
如此装束之后,秦画一双血瞳与三千银丝都被白纱严严实实地遮住,丝毫瞧不出异样。
朱雀退开几步,仔仔细细打量了一回,终于满意点头:“这样才是江湖客的样子。”
“那便快向江湖去吧!”秦画嫣然一笑。
翌日辰时,万里无云。
木落山如约来到画柳山庄,尚在数丈之外便听见玉寒楼内哭声震天。他吃了一惊,拔出佩剑便要冲进楼去,还未进门,先看见长云和雁声两个抱头遮脸地跑了出来。
木落山抢步上前,一手揪住一个急声问道:“两位少侠为何如此惊慌?楼内是谁在哭?”
长云和雁声根本无心答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往他身后躲,蹭了半晌,忽然睁眼看见木落山身上的官服,顿时如获救星:“哎呀木大人,您终于来了!我家小姐早上出门的时候,捡了两个塞着书信的锦囊,看过之后伤心不止,竟连早饭都不愿吃了!我们兄弟四个谁劝也不管用,刚才还差点挨了打。木大人,您快进去看看吧!”
木落山站在原地想了想,忽然大叫一声“不好”,三五步飞奔进去,果然看见陆秋白正趴在桌案边上嚎啕大哭。
他顾不得安慰她,劈手一把将桌上两封信都抓在手里,先一目十行地看了大概,又逐字逐句地细读了几回,这才将信放回原处,锁着眉头坐在一旁。
原来这两封书信只有一封是秦画写的,先托付木落山照看画柳山庄,又嘱咐陆秋白勤勉奋进,末尾还有一些分别之语,唯独不辞而别之事没有解释。
另一封却是朱雀留下的,她提醒木落山一切依旧照计而行,却未说明二人的去向。
陆秋白一见木落山,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掉:“木大人,愫璎姐姐被那没良心的骗走了!明明说好了三日之后各自下山,她们为何悄悄地变了?”
木落山紧盯着桌面,良久不发一言。旁边金风叶色二人也不敢出声,小心翼翼地端了两盏好茶上来。
“她们一定是昨夜走的,现在也不知到了哪里,”陆秋白胡乱擦了擦眼泪,端起茶喝了一口,“那个没良心的骗子有一匹好马,此时说不定已经离开吴郡地界了!”
“陆姑娘怎知她们在一起?”木落山面色沉沉,“昨夜定是画儿独自先下了山,朱雀少侠发现后,连夜追出去了。”
陆秋白闻言顿时止住了泪:“愫璎姐姐怎会自己走的?她为何要先走?”
木落山叹息着摇了摇头:“这却不知。”
陆秋白怔了片刻,忽然将茶盏一推,挺身站起来向门外叫:“雁声长云,快去备马,咱们即刻下山去!不要躲,我早就看见你们了!”
木落山闻言大惊,急忙起身阻拦:“陆姑娘且慢!你们要去哪里?”
陆秋白虽然两眼哭得通红,鼻音也重,此刻却是一副坚毅的神色:“当然是去保护愫璎姐姐了!万一那没良心的走错了路,或是干脆不追了,愫璎姐姐岂不连个照应也没有!”
木落山便宽慰道:“这却不必担心,朱雀少侠是燕将军的心腹亲信,绝不会将画儿抛下的,凭她的本事,不出两个时辰便能将人找到。”
他又拿起那两封信给陆秋白看,柔声好言安抚:“她们虽然提前走了,昨日商定的计策却没有变,你若冒然去追,定会惹出麻烦。事已至此,咱们便该遵循朱雀少侠的嘱咐,绝不可节外生枝。”
陆秋白咬着嘴唇想了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我就当这三天过得快了些,也就是了。”
又想一想,终究还是要出一口气:“那个没良心的,走之前也不来见我一面,等我日后武功大成,定要好好捶她一顿!”
木落山微笑道:“事发突然,她不告而别也是无奈之举。”
陆秋白全无赞同之意,狠狠在桌上拍了一掌,震得自己手臂发麻:“才不是呢,她就是故意的!亏我还悄悄给她备了鉴别礼,她却只给我留了一封信!”
木落山忍俊不禁:“这却是赌气的话了,我瞧她待你十分亲近,绝不会存心辜负你的。”
陆秋白哼了一声,有理有据地讲了起来:“大人你不知道,我昨日给愫璎姐姐买了一件薄纱披风,想着临走前亲手送给她,却在道晚安时被那没良心的发现了。她当时就骗我,说她学得一手好刺绣,要在上面绣个飞燕衔柳出来,三日后与我一同送给愫璎姐姐。哼,我一时信了,便把衣服给了她,谁知今天早上起来,人和衣服都不见了,就连她自己的行李都不曾落下一样,可知是收拾妥当之后才走的!她既然有此闲暇,为何不来瞧我一眼?”说到这里,她心里的委屈又被勾起来,眼看着还要大哭一场。
木落山急忙赔笑着解释:“莫哭莫哭,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衣服不见了,定是因为她想将你一片心意传给画儿,所以匆忙之中还不忘将那件披风带上。她不去瞧你……多半是因为答应好的刺绣没能做成,她心中深感惭愧,这才不敢当面辞别。”
陆秋白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呆呆点了点头:“不错,不错。”
又仔细琢磨了一阵,越想越觉在理,不禁笑逐颜开:“大人说得对,一定是这样!量她也不敢将本小姐不放在眼里!”
木落山暗暗松了口气,微然笑道:“既然想通了,便去吃些东西吧。她们已经走了,你若不着急回家,自可多住些时日,横竖我每日都来,陪你四处看看也是好的。几时你想家了,我便护送你出城。”
陆秋白喜出望外:“那可太好啦!我也不多叨扰,三日足矣,只要木大人能忙里抽闲陪我游览山庄,我便心满意足啦!”
木落山朗声大笑,当即应允:“此事不在话下,咱们一言为定!”
金风叶色二人见陆秋白心情转好,各自向额角上抹了一把汗,回首招呼一声,雁声长云两个便笑嘻嘻地跑回来,重新端上茶饭。
陆秋白赏了他们几样点心,又去和木落山请教吴郡风貌。木落山逢问必答,温言如玉,一时间,待客堂上言笑不断,全无半点紧张气息。
清谈声中,山风微拂,穿堂入户,案前袅袅茶香扶摇而上,越十二栏杆,绕四角飞檐,落入彼岸花丛的阴影,须臾,又悄然随风而去。
血海浇灌的彼岸花,无需日光照耀,却无处不可绽放。
“世间大爱无声,你们果然听清楚了?”
“启禀楼主,一点不差,是那书生和多舌的丫头亲口说的!”
“好!本座即刻修书,你们速去报与大楼主得知,片刻不许耽搁!”
话音落,花影移动,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