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摇了摇头,从她肩上拈起一缕长发:“你头发虽白,却不干枯,越是明亮之处越显光泽。那片杂草虽能将你藏住,却藏不住发上的月光。”
秦画懊悔不已,捏着袖子不说话。
朱雀笑道:“你虽两次隐匿不成,却能在被动之中想出扭转局面之法,单凭这一点,便十分值得夸赞。”
她冲着秦画挑起大指,见秦画刚露一点笑意,马上又收回去:“可惜你经验不足,藏匿前没有打扫行迹,地上多多少少留下了线索,更兼心慌意乱,摇摆不定,敌人未至,自先怯弱,最后错失了绝佳的反杀时机。”
秦画顿时想起自己狼狈逃跑的样子,心中羞惭,面上无光。
朱雀笑容可掬:“如此算来,秋白姑娘三次没能施展剑招,所以不能上路,愫璎姑娘三次没能摆脱尾随,所以也不能上路,这便是公平试练的结果啦。”
秦画黯然点头:“不错,公平得很。”
她眨了眨眼,猛地反应过来:“不行!我若不去广陵,谁能寻回至宝?”
“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朱雀故作忧愁之态:“可你走不出吴郡便会落入血海阁之手,就算真能拿到至宝,只怕也带不回来。”
秦画闻言沉默不语,过了半晌,还是叹息道:“我宁与至宝共存亡,也不能让你一同犯险。你待我的情义……”
不等她说完,朱雀摆手而笑:“姑娘多虑了,在下从不为情义二字大费周章,同去广陵,只是为和姑娘做一笔生意而已。”
秦画怔了怔:“生意?什么生意?”
朱雀低声一笑:“不是别的,正是国运至宝的生意。此宝可乱天下,一旦消息走漏,天承朝野必起纷争。更兼血海阁野心勃勃,定要掀起腥风血雨,致使百姓生灵涂炭。到那时,不仅至宝受损,连姑娘为国为民的一片苦心也要白费了。”
“若要平安无事,须有镖师在侧。在下不才,自幼拜入五虎镖局总镖头门下学艺,行走江湖已有十年,护镖押运不下千次,过路会喊压镖趟子,进山拜过总瓢把子,无论水陆,不拘大小,有名儿的镖能走,没名儿的也能送。姑娘业已见过在下的手段,何不花些银子雇在下做个镖师?就算姑娘不为自己的安危着想,为了天承与至宝,也该考虑考虑才是。”
秦画本就有此担心,再被她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当下不及思考,顺口接道:“是啊,那你要多少?”
朱雀神秘一笑,竖起左掌转了两下:“就要这个数。”
秦画从幼至今都未得机会在外走动,虽然博览群书,学识丰富,却对江湖规矩、人间俗事一无所知,看见朱雀伸着五指,便问出声来:“五百两?”
朱雀急忙打个手势:“噤声!姑娘不知,镖师雇主,从来都是匪盗眼中的活钱袋,他们常用各种手段探听护镖赏银,借此判断是否值得出手。因此我们这一行定了规矩,谈价时不能大声明说,只能用约定的手势比划出来。”
秦画虽知附近无人,却也莫名紧张,话音不由自主地压低了些:“好,我记下了。”
又指了指朱雀的手:“这样是不是五百两?”
朱雀笑了笑:“非也。姑娘请看,我们这一行有规矩,若是指尖向下指地,一根手指便是一百两;向前指人,一根就是一千;向上指天,一根便是一万。”
秦画看她左手五指都指着天,顿时有些不可置信:“你要五万两?”
朱雀微笑着提醒:“我们这一行的规矩,翻手一次,价高一倍。”
秦画掩口惊呼:“十万两?”
她又小声问了一遍:“走这一趟镖,便要十万两银子么?”
谁知朱雀还是摇头:“我们这一行的规矩,伸右手,给白银,伸左手,给黄金。”
秦画愣了一瞬:“黄金十万两?”
她虽生在富贵之家,又不曾体会过钱为何物,却也知道十万两黄金不是小数。想起家中财物早已被血海阁劫掠一空,旧时的营生也都败落,余下祖产皆是高祖陛下楚宇楚天皓所赐,决计不能变卖,不禁犯起愁来。
朱雀笑得十分和气:“姑娘可别嫌贵,须知在下走这一趟镖,并非是将至宝寻到,再带回画柳山庄,就算走完。而是从始至终陪护到底,直到至宝再无丢失之险,才算有了结果。比如姑娘拿到至宝后,或是寻找新的藏匿之所,或是送还神都长安,在下都在身边出谋划策,亲力亲为,以保途中不生意外。如此算来,十万两黄金还是合适的。”
秦画为难地摇了摇头:“十万两黄金与天承国运相比,的确微不足道,可我实在没有这么多钱,这一回还是独自上路吧。”
朱雀一听,立刻献出一策:“姑娘若是能将至宝完好无损地带回皇都,陛下岂能没有赏赐?若是再将血海阁一并铲除,定然还能加倍。就算这两件都做不到,仅凭秦家与皇室的关系,陛下也会为姑娘重建画柳山庄,恢复旧时气象,到那时,十万两黄金也只是九牛之一毛而已。”
秦画闻言,想也未想便一口回绝:“不可!画柳一派自有使命在身,铲除奸邪,安抚百姓,本就是分内之事,岂可因久承恩泽恃宠而骄?何况至宝并非秦家私物,乃是先皇信任有加、亲自寄存于画柳山庄的国宝,如今下落不明,已当问罪,岂有拿它邀功受赏之理?”
朱雀锲而不舍,又出一计:“即是如此,姑娘剑术无双,医术超绝,可在四海之内广揽生意,不出十年,这十万两黄金也能有个着落。”
秦画却又摇头:“少侠不知,江南一带各类营生原本都由画柳派掌握,其利甚大,若因经营不善、天灾**等事,当年入不敷出,只将账目缘由写成奏章呈递天子,即有赏银填补亏空。因此祖上留有遗训,行医救人、消仇解怨、招收弟子等事,绝不能收取百姓一分一厘,即便到了今日这般光景,也万万不可更改。”
朱雀还要再言,却被秦画拦住:“且慢,我有一事不明,正想请教。”
朱雀颔首道:“姑娘请讲。”
“醒春山是高祖陛下所赐,天下无人敢买,这是少侠早已了然于心的;我家中遭劫,一贫如洗,游园时少侠也已亲眼见过。凭少侠的阅历见识,定然想得到我付不起黄金十万两,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定下这般天价?”
朱雀微笑道:“此乃一时拮据,并非穷途末路,画柳山庄终有再起之日,十万两黄金定然不在话下。在下既是做生意的,便要向远看。”
秦画无声地望了她一阵,忽然叹道:“莫再与我打谜,你哪里是要与我做生意?十万黄金,诸般说辞,不过是为让我心安理得地带你上路罢了。我若一时糊涂应了下来,便是将你的性命据为己有。”
朱雀知她已经看破,只好承认:“姑娘久处人世之外,却仍如此机敏,果然冰雪聪明。”
顿了片刻,她唇边笑意渐渐地淡了,瞧来竟然有些无奈:“只有一点姑娘说得不对,你若应允带我同行,并非是夺了我的性命,反倒是救了我一回。”
秦画蹙眉而问:“此话怎讲?”
朱雀不答,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锦囊来,秦画仔细一瞧,竟是自己临走前挂在她门上的那只。
“姑娘留下这封家书,却是何意?”
“自是为给无头镖留个物证,好让你回去领取酬劳,”秦画将家书展开,挑要紧的念了几句,“也为给家中传个消息,好让他们全力抗敌,不必为我分心。”
朱雀深深叹了口气:“果然如此,姑娘虽是好意,却不知这两件事都不能成。我此番南下,为的就是愫璎姑娘,若不将你安然无恙地带回将军府,无头镖便不算到头,酬劳自然也就拿不到了。这封家书虽是姑娘亲笔,却也没有代替人的道理,况且信中只将过去之事写得详尽,却于未来事上笔墨吝啬,言词模糊,着实令人怀疑姑娘的真实去向。这样一封信,燕将军看了岂能顺意?”
她把两手一摊:“彼时姑娘若又陷入血海阁之手,是生是死再无消息,我便浑身是口也说不清了。倘若有人急怒之下失了理智,在燕将军面前告我一个勾结贼寇、残害千金、伪造家书、冒领酬劳之罪,纵有虹翎将军亲自为我求情,只怕也无济于事了。”
秦画听她说完,心中一惊:“这一节我却未曾想到,险些将她害了。她出生入死走这一趟,最后若落个枉担罪名、分文无有的结果,实在天理难容。若是与她同去同归……”
朱雀见她已有动摇之色,立刻又是一番言讲:“事已至此,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独返洛阳,姑娘若硬要孤身出行,将我抛下,我便是真正无处可去了。倘若最终贫病缠身,横死荒村,倒不如被血海阁一刀杀了痛快。姑娘若是带上我,不但救我一命,还能成全我这一生,常言道‘学得文武艺,报与帝王家’,先师传我一身本事,我若不好好做些大事,九泉之下岂有面目相见?”
秦画默默无言,思来想去,实在没有辩驳之语,只得点头答应:“也罢,便是天意注定你我同生共死。你先随我去广陵寻宝,待我将它安置妥当,便与你一同返回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