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画吃了一惊,急忙贴紧身旁大树侧立站住,心跳不可抑制地快了起来:“这条路上怎会有人?莫非朱雀少侠追来了?”
她越发紧张,强自屏息凝神,细听一阵,那边却又不见动静了。
“不会是她,若是她追,定然不会露出这样大的破绽,”秦画稍微镇定了些,“或许是巡山的兵士不慎迷路,误打误撞到了这里。”
她脚下悄悄挪了几寸,眇一目向远处窥视,但见枝叶宁静,并无人踪,终于舒了一口气,继续往山下走。
前面有一段弯路,树木稀少,杂草却多,月光洒落其间,清亮亮地镀着一层水色。秦画并未多想,迈步就向前走,恰走到弯路正中时,又听背后林子里‘咯剌剌’一阵响,竟像是利器刮在树干上的声音。
她顿时慌了手脚,又想找树木挡住自己,左右一看,惊觉此处明亮开阔,根本不利藏匿,只得就近蹲下躲入一片荒草。好在她生得纤细瘦削,这一躲勉勉强强藏住了行踪,谁知她一停下,林子里也没了声响,仿佛方才一切全是错觉。
秦画又惊又疑:“原来那人没走!他一路尾随,我竟听不见脚步,定然是个绝顶高手。既不是她,莫非是血海阁的刺客?”一想到血海阁,她周身血液阵阵沸腾,控制不住地怒气上涨,恨不得立刻冲出去以命相博。
“且慢,若是血海阁,为何故意让我发现?”秦画本已握住了春寒剑,又慢慢地松开,“他们定然还想抓我回去,但绝不会在醒春山上动手;若是想用螳螂黄雀之计抢夺至宝,也该在广陵现身才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追追停停、故意暴露的道理,那林子里藏着的定是其他人。”
她虽然紧张,却也好奇,忍不住拨开几束杂草偷偷地看,看了一阵,仍是不见人影,心中又思忖起来:“此人故意让我知道他在后面跟着,却又不愿见我,真是奇怪。”
低头细想,蓦地双眸一亮:“难道是他来了?”
又顺着缝隙瞧了一眼,暗自拿定主意:“任他是谁,躲躲藏藏的吓唬人,我却偏要看个明白!”
心里有了胆气,行动也就无所顾忌了。秦画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踏着月光又向山下走。眨眼间,这段弯路到了尽头,前面又是茂密的树林,她不慌不忙地走进去,心里默数几声,借着树木掩护,闪到一堆乱石后面藏住。
“这一招守株待兔,定要叫你魂不附体,有胆量的尽管来追!”她急于知道即将落网的到底是谁,便顺着石堆的缝隙去看,恰巧看见那人的影子。
影子在树林的边缘一晃便不见了,秦画只瞧了这一眼,便已有些害怕:“这人走路怎地如此奇怪?却像是四肢爬行一般。”
她不敢轻动,仍从缝隙间向那边偷看,一看之下险些惊叫出声。
那影子的确是四肢着地的,身后还有一条钢鞭似的长尾,它并未继续躲藏,却也不走动,就在石堆不远处停住,似是正在向这边看。借着林间幽暗的月光,秦画清晰地看见影子身上生着一大一小两颗头,大头圆鼓鼓地从背上隆起来,小头虽然连着脖子,顶上却尖尖地竖着一只利角。
守株待兔之计不成,定计者反被吓得魂不附体。秦画本就怕黑,惊惧之下更难免胡思乱想:“莫非是他们爬了出来?不会!就算出来了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难道是鬼?还是妖怪?”
她正要再看,那影子却已发现了她,登时如人一般直起身体向这边逼近。
秦画掉头就跑,六神无主,慌不择路,踩着满地碎石一路飞奔,连背后呼喊之声也听不见了。她生怕被那似人非人的东西追上,想御轻功逃走,却始终提不起气,正自焦急,影子已如黑云般从头顶飞过,落地挡住了她的去路。
秦画猝不及防,脚下一错便向前栽,那黑影眼疾手快,立时上前将她扶住。
“子时已过,愫璎姑娘不在房中休息,来此荒林做甚?”
秦画惊魂未定,却也听出这声音耳熟,不禁有些发愣。定睛一瞧,此人一袭红衣,面上戴着朱漆錾金的面具,不是朱雀是谁?
“是你!”秦画惊呼一声,“你怎会在此?”
朱雀笑道:“你既在此,我也自然也要在咯。”
“我是问你如何找到我的!”秦画已经不怕了,头脑也清晰起来,“我出庄时再三看过,你并未跟在后面。”
朱雀点点头:“你没有看错,因为那时我已经离开画柳山庄了。”
秦画不眨眼地盯了她半晌:“你……你早猜到了我会在今夜下山?”
朱雀微笑道:“正如你猜到了我不会返回洛阳一样。”
只这一句,秦画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原来她是故意卖个破绽给我,我却不知不觉上了当!”
她叹了一声:“你又如何知道我走了哪条路?”
“山中官兵五百,都在大路上巡逻,你定然要走小路避开他们,”朱雀笑意不减,“我恰巧也知道一条小路。”
秦画闷闷不乐,越想越觉心有不甘:“既然如此,你立刻抓我回去便是,为何扮鬼吓人?”
朱雀反倒愣住:“我一路提醒你身后有人,几时扮过鬼?”
秦画委屈不已,正要将那黑影的模样描述一番,忽然瞥见朱雀身上多了一条拇指粗细的亮银精铁链,两端一前一后扣在腰间狩猎带上,正中一段套着七寸长的软革厚棉垫斜挂在肩,绕到背后一瞧,凤羽枪就在铁链环锁中牢牢地挂着。
她背后还有一个轻便结实的软布包袱,圆鼓鼓的,应是装了不少行李。低头去看,左右靴面上都系着一根布条,各从靴底绕过勒着一块棉布。
原来朱雀为防秦画发现自己,上路后便用棉布裹靴减轻了脚步声,行动时专走无草无石的土地,进树林时还特意弯了腰。林间月光幽暗,秦画慌张之间便以为那是一个四肢走路的怪人。
秦画躲在石堆后时,朱雀恰在路上俯身查看,因周围有树木遮挡,侧影便还如手脚伏地一般,她背后的包裹便被错认成头颅,凤羽枪的两端却成了尖角和长尾。
秦画上上下下瞧了一回,心中又气又笑:“山中无鬼,我却被心里的鬼追着吓了一路!”
她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十分熟悉,仿佛从前也发生过,思来想去,竟是七年之前的事:“那天夜里我偷跑下山,远远地瞧见了张五爷,本以为他会救我,不料竟丢下我独自跑了。我也曾怨过他不念旧交,今日方知避难畏险才是人之常情,世上岂有因自己落难便强要他人牺牲之理?何况他根本不知那小鬼是我,这亦在情理之中,横尸无数的山上忽然跑出一个红眼惨白的怪物,任谁见了都难想到是人。陆姑娘带来的那封信中,他亲笔写着许多求我原谅的话,可他本就没做错事,又何来原谅一说?待我寻宝回来,定要当面对他言讲。不为一己之私而置他人于险地,此言读过千遍,今日始知其意。能存舍己为人之心,或许便是为侠之始。”她一时想入了神,竟忘了要和朱雀说话。
朱雀不知其中缘故,只当她惊吓过度,一时变得呆了,急忙去按她脑后天柱穴。
秦画这才回神,眨眨眼想起方才扮鬼的话,面上顿生窘态,连忙将话引开:“我没事,没什么……却是你,你一路上都不露面,便是不想被我发现了,却又为何接连作出声响,让我知道背后有人?”
朱雀一笑,立刻清了清嗓,拿腔拿调地把架子端了起来:“因为在下一向是个公平的人。”
秦画一怔:“公平?”
朱雀点点头,平直地抬起右掌,仿佛上面放着一碗水:“秋白姑娘武艺不精,想去广陵,就要通过我的试练。”
又抬起左掌:“愫璎姑娘涉世尚浅,想去广陵,也要通过我的试练。”
她双掌一拍,笑容平和:“这样是不是很公平?”
秦画低头想了想:“是很公平。”
朱雀双手各竖三根手指:“秋白姑娘得了三次机会,愫璎姑娘也有三次机会,这样是否公平?”
秦画左右看看,只得承认:“公平。”
朱雀满意地点点头,弯腰解下靴底绑着的棉布,开始从头细数:“第一次,你听到我摇晃枝叶的声音,贴着树干躲了起来,这一点并无不妥。可你忍耐不住,张目偷看,便被我发现了。”
秦画有些怀疑:“我回看时仍在树后藏着,林子里黑沉沉的,你又在数十丈外,如何能看见?”
朱雀轻轻在她眼前一点:“你这双眼,到了夜间便会发亮,越是幽暗之处光芒越盛,我初见你时就发现了。”
秦画立刻闭上了眼。
朱雀忍着笑,继续往下数:“第二次,我用枪尖划过树干,你有心要躲,却因不懂地形困在了开阔地中央,最后不得不躲进草丛。”
秦画脑中飞速回想着当时的情景,试探着问道:“这次也是眼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