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秋白大惊失色,一转身果然瞧见朱雀正在微笑,不禁气恼起来:“你怎地又来偷袭!”
朱雀无奈道:“这岂算得偷袭?莫非你用剑时不瞧周围敌人么?”
陆秋白噎了一下,心中思忖道:“是我大意了,她身手快我许多,我需出其不意才能致胜。”
于是小心翼翼地退开几步,双眼只在朱雀身上盯着,仍先以‘夏雨沾荷’起势,慢慢地练了四五遍,忽然变招‘秋枫拂露’。谁知剑尖还未抬起,又见红衣飞来,低头看时,剑已回了鞘内。
“你想得不错,可惜还是慢了些,”朱雀笑着伸出一根手指,“还有一次机会,若是输了,就要听我的。”
陆秋白急得满头是汗,原地转了几圈,忽然伸手死死按住剑柄,抬头对朱雀叫道:“我偏不拔剑,我偏不听你的,你能将我怎样?”
朱雀笑道:“你认输了?”
陆秋白哼了一声:“本小姐才不是没骨气的人呢!你不懂,我不出剑就不会输,你自然也没机会赢我,咱们就这样耗着,直到你认输为止。”
朱雀听了直摇头:“你不许别人用暗器,自己却要赖账么?”
陆秋白扭过脸去不看她,右手仍在剑上按着:“我几时赖账了?又赖了你什么?你若要讨,尽管去找我爹爹好啦。”
朱雀哭笑不得:“你这算何意?我要你出剑三次,不过是要你知道自己的功夫还需磨练,并无争出胜负的意思。你方才也瞧见了,我……”
正在此时,陆秋白眸中精光乍现,右手骤然发力,霜纹宝剑铮鸣出鞘!趁朱雀错愕之际,她一招‘秋枫拂露’已飞速使出了大半,眼见就要得手,不禁心下窃喜:“这回我抢到先机,看你怎样再夺我剑!”
她喜滋滋地越舞越快,正要递出最后一剑,忽觉耳畔生风,顿时暗叫不妙,便将全身的力气都使在手腕上,两眼紧盯剑刃,暗自咬牙发誓:“便是断了手臂也不让你得逞!”
她因动了真力,全身极其短暂地僵硬了一瞬,也就在这一瞬,她眼睁睁地看见朱雀将一样东西套在了她的剑上,定睛细瞧,竟是霜纹宝剑的剑鞘。
朱雀松开手,默默地走到了一边。
陆秋白仍然僵在原地,仿若木雕泥塑。又过了半晌,她忽然把剑一抛,浑身无力地坐在地上,抱膝埋头大哭起来。
秦画虽然面冷,心肠却软,每见有人含屈落泪,便觉心如刀割。她快步走到陆秋白身边,以好言轻声安慰:“陆姑娘,你不必伤心,武林之中并非只有画柳派与血海阁,待你武功大成之后,自然还有许多奇闻异事等着。我瞧你天赋极高,智慧机敏,只需收心明志,多加历练,定能舒展抱负。”
陆秋白抬起一双泪眼,哽咽哭道:“与你共赴家仇国难便是我的抱负,旁的再好我也不要,这一件再难我也甘愿!”
秦画胸中酸楚万分,却不得不硬起心肠拒绝:“取回至宝不能有半点差错,广陵之行,我断然不能带你一起。但国事了结之后,尚有血仇要报,那血海阁已在暗中一统江湖,岂有翻掌败亡之理?你若是真心助我,便听话回家,此后专心习文练武,待时机到来,我便亲往四季山庄拜访,彼时你我一同匡扶武林!”
木落山也劝慰道:“正是如此!有言道十年磨剑,大器晚成,陆姑娘又何必急于一时?”
陆秋白虽已哭得泪如泉涌,这一番话却认真听进了心里。她又断断续续地啜泣了一阵,渐渐把泪止住了。
“你们说得对,”她慢慢地站起来,走几步拾起霜纹剑,“我要回家闭关习武,日后杀他个措手不及!”
木落山抚掌笑道:“这才是少庄主的志气!四季山庄也离吴郡不远,三日后,我亲自送你出城。”
他正了正衣冠,又对众人道:“事情既已商定,我也该回城中料理公务了,待明日辰时再来庄内。”
秦画忧心道:“师叔似比从前憔悴了,官兵大哥都说‘木大人事多食少,鲜有好眠’,岂不令人担忧!”
木落山摆手笑道:“从前只因心事繁重才致寝食俱废,往后便不会如此了。你如今重任在身,切莫为我分心劳神。”他开门走出宗祠大殿,也不许她们相送,自领一队官兵下山去了。
秦画便引着众人前往知远林,先选几间宽敞房舍安排她们住下,又仔细嘱咐了几句,这才独自向北回转。刚走几步,便听见陆秋白已开始中气十足地给四个小厮分工传令,不禁暗暗笑道:“真是个有胆有识的小少侠,人也有趣得紧。可惜幼时不曾与她交往,否则早多一位挚友。”
过小亭,回到芳露园,花树屏风层层掩映,将点点灯火隔在墙外。秦画缓步登上小楼,见南面众人的住处都已黑了,不觉有些寂寞,便也阖窗下帘准备休息。刚要转身,远处忽有一点光亮跳进眼底,却是朱雀的住所。
她微微一愣:“她还不睡么?”凝眸再看,窗纸上朱雀的影子已经移到了桌案边,似乎正在书写。
“她虽是为无头镖而来,却也不必为我费心至此,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秦画将帘子打起,倚着窗瞧了一阵,心内自语,“初见她时,只当又来了一位枉死的侠客,不想却是个难得可靠之人。宗祠殿上四人对视,她只瞥见一眼便知我意,劝阻时又无半点伤人之处,着实令我惊讶。瞧她衣着言行颇有男子风度,心思却还如女儿细腻。”
想到不久前那一番对话,秦画越发感动:“她明知自己不必与我同行,却还将广陵寻宝之事说得详尽,旁人听着,只当她是为了师叔心安,我却知她是特意说与我听的。”
正此时,朱雀的影子站了起来,房内烛光一跳,跳进幽幽夜色。
秦画呆呆望着,想到三日后即将与朱雀分别,顿觉离情塞怀,伤感无限,又想到此后千难万险,山水迢迢,只有自己一人去闯,心下更添一片茫然。
她缓缓将帘子放下,转回桌案边坐着,忽然间想起一件可疑之事:“她既对我如此关心,难道真会让我独自上路么?早上游园时,她分明是想劝我回家,以她舌辩之才,怎会轻易被我说住?尤其最后几句,我要她先回洛阳,她竟驳也不驳便应下了,其中定有缘故!”
思及此处,她已冷静了许多,又将前前后后想了一回,立时恍然大悟:“是了,她定是假意许我独自离开,暗中再想计策随我同行,若真如此,那金蝉脱壳之计,她早在游园时便已想到了。”
她叹了一声,又思量道:“朱雀少侠,你待秦画深恩厚意,我岂能以刀山火海相报?你不曾真正见过血海阁的手段,又无我这一身毒血保护,一旦走错便会粉身碎骨。你若死了,我今生今世都不得好过,更无颜面回见伯父和三姐姐。无论你有何计策,我都不能让你如意追上!”
想到这一层,她又走到窗边眺望,见南边房舍仍是黑漆漆的,心中忽然生出愧疚之意:“朱雀少侠,秦画要辜负你一片好意了。重生画柳之恩,且容日后百倍相报!”
决心已定,她再不犹豫,转回书桌案上取了纸笔,亮起一双血瞳在黑暗里书写,一连写了三张,都用锦囊收着,随即快步走出芳露园,施展临风渡无声地穿过知远林,悄悄来到众人门前,将锦囊分别拴牢挂好。
秦画不敢在此多停,又起轻功向西疾赶,奔出数十丈,猛地想起山中还有官兵巡守,便停下来思索:“他们虽然追不上我,却会将消息报与师叔。大路断不可走,我且从地下离开。”
转身进了路边草丛,走到一座假山附近,确信四下无人,轻轻伸手搬动一块山石,旁边石壁上立刻开出一扇拱门。
她快步闪入,回身将石门关了,右手摸着密道墙壁,顺阶梯一路向下。转过几道弯,忽然瞧见前面有碗口粗细的一束月光照进来,便知已经出了山庄。又走一阵,听见密道之上有人马走动,料定是官兵巡逻,便换个方向继续下山。
又走一柱香的时间,脚下再无阶梯,左右皆是缓坡,心知此处已离山麓不远,便在墙上摸到两只铁环,上下一抬,开了一扇石门走出。
密道入口的野草高过胸腹,秦画胡乱拨开,大步往林间走去,环视之下,确信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赶到山外,当即重提气力向前飞奔。她仍不敢走石阶大路下山,只在树林的缝隙中穿行,凭着对山中地形的熟知,很快便找到一条极其隐蔽的小路。
秦画唯恐行踪被人发现,走路时不忘留心四周动静,如履薄冰地走了一盏茶的时间,林中不见丝毫异样,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她抬头看了看月色,心中想着如何才能到达广陵:“小时候常走的那条路,现在已记不得多少了,若是找人打问,却又耽误时辰……我先去车马驿站瞧瞧,若能遇见去广陵的行客,便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
正盘算着,背后数十丈外忽然传来“扑簌簌”一阵响,正是树枝连叶颤动之声。
有人跟着!